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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了嗎?”

“那位小姐只見過一次面。幾年以來,她亦從未有過什麼表示。若以為她一片心在我身上,豈非我自作多情?再說,父母之命,媒的之言,就算我非她不娶,她亦不能違拗父命,非我不嫁。那一來,倒是害了她了!我何苦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這番見解,使得李小紅大為欽佩,覺得他不但有骨氣,而且通情達理,為人厚道。再看他言語從容,氣概軒昂,決非沒有出頭之日的人,值得幫他一個忙。

轉念到此,隨即就作了一個決定,便即問道:“明天就是中元,不到一個月就要考了。陳相公,你怎麼還在這裡閒逛?要趕快回湖北才是啊!”

“不,一時不想回去了,得過且過,混著再說。”

“那不好!”李小紅的語氣不自覺地重了,“讀書人只有這一條路才是正途。你又不是考不上,怎麼可以因為一時的不順遂,自己跟自己賭氣?”

陳鑾一直侃侃而談,是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態度;唯有到了這時候,只能報以苦笑了。

“你請坐一坐!”李小紅站起身來說:“我馬上就來。”

她回到臥室,關上了門,開啟梳妝檯的抽斗,取出一個藏私房錢的首飾箱,檢點銀票,恰好有五百多兩。留下餘數,將湊足了整五百兩的十來張銀票,用個紅封套裝好,揣入懷中,仍回廳上。

“陳相公,”她特意這樣問:“你不是說話做事不痛快的酸秀才,也不會嫌我的身份看不起我。是不是?”

“言重,言重!我何敢看不起人?”

“那就是了!”她將紅封套取了出來,“我借你五百兩銀子。等你得意了加倍還我。”

陳鑾大出意外。楞了半天,突然心頭一陣酸、一陣緊,擠出兩行熱淚。

這兩行熱淚中,有感激、有牢騷、有辛酸,一發不可收拾。以致李小紅家上上下下聞聲都驚愕不上。然而陳鑾何以痛哭流涕,除了他自己,只有李小紅知道,不過她卻絕口不言。

陳鑾亦真不負期許,這一年就中了舉人;第二年庚辰科會試聯捷成進士。殿試既畢,金殿臚唱,高高中了一甲第三名。因為陳繼昌連中三元,皇帝且曾特為賦詩誌喜的緣故,這一榜天下知名,李小紅亦聽人說起,探花是湖北的陳鑾,心裡當然高興。

另有個人適得其反,便是陳鑾已退了婚的未婚妻;那鹽商家的小姐,既悲且憤,鬱鬱而終。做父親的痛悔不已,然而亦只有自怨自艾而已。

漸漸地,有人知道李小紅的風塵巨眼了。因為陳鑾有信給她,希望她杜門謝客,以便進一步作結成連理的打算;李小紅自然樂從。名妓退藏於密,少不得有人打聽原委;李小紅亦不必再有顧忌,當時資助陳鑾的這番義舉,便很快地播騰人口了。

於是,那鹽商家有門客獻計,給了李小紅的假母一筆很可觀的款子,為她贖身,迎入家門,收為義女。其時嘉慶皇帝已在庚辰年秋天,崩於熱河,新君嗣位,年號道光。道光二年壬午科鄉試,庚辰科的三鼎甲都放了副主考,陳繼昌到陝甘;許乃普到河南;陳鑾正好放到密邇兩江的浙江。

到三場已罷,試官出闈。那鹽商所請的大媒,已早從江寧到了杭州在等著了。陳鑾聽說是他過去的岳家願結婚姻,一口峻拒;及至聽大媒細說緣由,才知新娘就是他的紅粉知己李小紅,不覺喜出望外——他原就懷著一樁莫大的心事,委屈李小紅為側室,則於情不忍,於理不當,若是明煤正娶,又苦於李小紅的出身不正,言官糾彈,將會獲罪。如今變換身份,出身良家,縱或過去曾淪落風塵,但有此一段不尋常的遇合在內,情有可原,即使皇帝當面詰責,亦不妨據實而奏,邀得寬免。因此,欣然樂從,隨即請浙江巡撫,也是他的同鄉、湖北黃梅的帥承瀛代奏,乞假一月,赴江寧迎娶。

李小紅就此“飛上枝頭作鳳凰”,帶著十萬銀子的嫁妝,坐上花轎,做了翰林夫人。十七年之後,重回江寧,已是起居八座的總督夫人。這一年適逢大比之年,陳鑾以署理兩江總督的身份,入闈監臨。李小紅偶爾想起當年的遇合之奇,在中秋那天,盛妝重臨故地;細尋舊日門戶,居然還有當年的手帕姊妹,而至今仍為樂戶。於是吩咐隨從,用她的私房為她們即時贖身,挑選未婚而肯上進的“材官”,一一為她們婚配。成為秦淮河曲巷舊院之中,數百年來第一樁有聲有色的快舉。

※ ※ ※“誠為‘快舉’,我亦云然。”洪鈞算了一下說道:“照二哥所談,是二十五年以前的事;當時目睹此番快舉的,想來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