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更別說與咸陽四門外的客棧林立燈火煌煌相比了。眼見血紅的太陽沉到了山後,一抹晚霞消散,黑黑的夜色倏忽之間便籠罩了原野。緇車駛到一個荒涼的山彎,只聽一聲短促的蛙鳴,緇車便停了下來。白起利落下車,跳上一匹空鞍戰馬,輕喝一聲:“走!”,便見山彎連串飛出五騎,竟是當先去了。白起一抖馬韁,風馳電掣般追上插到五騎中間,馬隊便直向西北沽水而來。
沽水從北方高原的大漠密林而來,在薊城西面四十里流過,南下直入大海。在沽水流經薊城西北的百餘里處,卻是一片蒼莽山地,只有這沽水河谷是透過這片山地的唯一路徑。匈奴南縣,這裡便是必經之途。很早以前,燕國在這裡便建了一座駐軍要塞,因了沽水在這裡匯聚了一片大澤,岸邊的燕人大都以漁獵為生,要塞便叫做了漁陽堡。有山有水又有草原密林,自然便是狩獵的好去處,於是也就自然有了燕國王室的狩獵行宮。子之秉政燕國內亂以來十幾年間,朝野惶惶,王室更是大災頻仍,這座行宮便無人光顧了。漁陽要塞形同虛設,匈奴遊騎也就趁機南下劫掠,行宮便成了胡將歇馬的好去處,雖然臨走時搶掠一空,卻也沒有被付之一炬。燕昭王即位,便將漁陽之南這片豐腴而又有胡騎劫掠風險的土地連同空蕩蕩的行宮,一起封給了樂毅。
密行斥候已經將路徑探聽得清楚,雖是黑夜,依然一路快馬,一個多時辰後便到了沽水河谷的山口。剛進山口,白起便從迎面風中嗅出了一絲戰馬馳過的特異汗腥味兒,一聲短促的呼哨,馬隊立即拐進了一個山彎。白起低聲命令:“兩人在此留守,三人隨我步行入谷!”五名騎士立即下馬,兩人將馬韁收攏在手,拉到了隱蔽處。密行斥候帶路,白起緊跟,兩名鐵鷹銳士斷後,一個步軍卒伍的三角錐便沿著山根大步唰唰地進了山谷。暗夜之中,山谷漸行漸寬,腳下也變成了勁軟的草地,白色的河流也變寬了,谷口的濤聲變成了均勻細碎的嘩嘩流淌。可以想見,這片谷地原是一片外險內平水草豐腴的寶地。燕昭王將如此肥美的河谷封給樂毅,可見對樂毅的倚重。白起邊走邊想,竟油然生出一陣感慨。
突然,前方出現了隱隱燈光,前行斥候低聲稟報:“將軍,狩獵行宮到了。”
白起低聲對後面兩名鐵鷹銳士下令:“你倆隱蔽守望。”又一揮手,“斥候隨我進莊。”密行斥候便領著白起,從東邊山下的草地一路飛了過去,片刻之間便到了行宮背後的山根下。白起一個手勢,兩人便飛步上山,隱蔽在大樹後向行宮中瞭望。
這座行宮很小,實際上也就是一個一圈房屋的小莊園而已。高挑的風燈下,隱隱可見巨石砌就的莊門與高大的石牆,似乎比院中的房屋還更為勢派。從山腰遙遙望去,院中石亭也有一盞風燈閃爍,似乎隱隱有人說話!白起略一思忖,一個手勢,兩人便飛身下山,幾個縱躍便到了靠山根的大牆下。白起一擺手,示意密行斥候守候接應,便扣住牆間石縫壁虎般遊了上去。
到得牆上,白起伏身端詳,卻發現高牆與屋頂間覆蓋著一片帶刺的銅網!雖則如此,白起並未感到意外,因為狩獵行宮必在野獸出沒之地,為了防備山中野獸從山坡進入莊園,狩獵山莊通常都有這種叫做天網的防備。白起出身行伍,對士兵克難克險之法最是精心揣摩,常常有別出心裁的戰陣動作在軍中傳播,無論是騎士還是步卒,都以能在白起麾下作戰而自豪——戰功最大,傷亡最小!對面前這片銅網,他沒有片刻猶豫,便將身上布袍一緊,朝著銅網滾了過去!原是他內穿精鐵鱗甲,外包一身布夾袍,提氣一滾,縱然將夾袍扎破,人卻是安然無恙。
滾過銅網,便到了東面屋頂,院中情形看得清楚,亭中說話聲也清晰可聞。
石亭下,卻正是樂毅與羋王妃兩人。樂毅也是一身布衣,散發無冠,腿邊一條馬鞭,坐在一片草蓆上正在捧著陶罐汩汩大飲,卻不知是酒還是水?羋王妃卻是一身楚女黃裙,脖頸上卻是一條燕國貴胄女子常有的大紅絲巾,一頭黑髮瀑布般垂在肩上,也不見她說話,卻只在樂毅面前悠然地走動著。
“羋王妃,你在燕國多少磨難,終究是到頭了。樂毅為你高興!”
“人各有命。羋八子在燕國很快樂,沒覺得有甚磨難。”
“羋王妃胸襟開闊,樂毅佩服。”
“樂毅,休得做糊塗狀。”羋王妃似乎生氣了,聲音竟有些顫抖:“甚個胸襟開闊?我不走,只是因了你,羋八子喜歡你!”
白起一個激靈,便覺頭皮一陣發麻。羋王妃將為秦國太后,如此作為豈不令天下嘲笑?正在此時,卻聽樂毅喟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