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宮人們一盆盆熱水端進去,又一盆盆血水端出來。母后的嗓子裡痛苦地呼喊著“皇上”,後來就叫成了父皇的名諱,“唔……楚昂,楚昂——”一聲又一聲,聲聲揪著他的心,連夢裡頭都在一驚一跳。
等到天明的時候,才聽到嬰兒“呱——”的一聲哭。彼時楚鄒才剛醒來,衣裳都來不及穿,掛著一身素白的中衣中褲就往前面的乾清宮裡跑。
乾清宮的龍榻上卻依舊整齊如新,父皇一夜未歸,他又追出乾清門。
楚昂著一襲銀色刺繡降龍袍始及邁進宮門,修偉的身軀尚帶著一縷山間涼意,聽見嬰兒啼哭,便吩咐奴才把何婉真用小轎抬回麗景軒,自己大步望坤寧宮中趕。
那是楚鄒第一次近距離打量這個何淑女,雖然此前已並不陌生。何婉真穿著緋色的紗裙,嬌羞地倚在父皇身旁,她個兒纖瘦若柳,站在父皇寬展的肩下,剛剛及到他胸口。連楚鄒都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這樣看起來真的很般配。
原本垂下的青絲也綰上花髻,鎖骨下那個桃子喵喵也嬌實起來。父皇看她的眼神是動情的,用指尖勾她鬢間的碎髮,貼耳叫她先回去。那樣溫柔,是楚鄒沒有見過。
忽而側眸看見自己站在宮牆下,便對她道:“這就是朕和你提過的鄒兒,朕最小的淘氣包。”
父皇目中帶著寵愛,顯見是希望自己能與何淑女友好共融。
楚鄒嘟了嘟腮子,面無表情囁嚅:“已經不是最小一個了。”
何婉真憐疼地看著他,聽罷訝喜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必是為皇上產下了龍子。”
楚昂便也不再耽擱,牽起兒子的手踅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中彌散著一股產婦特有的掩悶,孫皇后頭上扎著紅布巾,把孩子遞給楚昂看。楚昂身上帶著山間的清涼意,不遮不掩的突兀在這股掩悶裡。孫皇后臉頰未褪蒼白,輕語盈盈:“昨日譴桂盛找皇帝不見,倒好,皇帝頭腳入宮門,後腳他就出來了。你的兒子都與你有緣。”
她這般掐著時辰細數著他的行蹤,可見已是知他一夜未歸了。
身旁張福有些惴惶難安。昨日宮中傳來皇后分娩的訊息,原本張福是打算進屋報喜的,然而那山林小屋中聲息動盪,他又不敢沒眼色的進去吵擾,一直鬧到了後半夜皇帝才歇下,索性就等天亮吧。
楚昂忽然覺得有些累,也疲於解釋了,指尖貼著孫香寧的臉頰寵溺地劃了劃,笑答道:“皇后生的,莫若都是朕的寶貝。聽說是耗了一日一夜才肯出來,眼下旁的先不要作想,躺下來好生歇上一覺。”
說著便起身而立,囑咐御膳房湯水伺候,一道銀袍凜凜攜風而去。
那個短命的小孩楚鄒見過,皺巴巴的,紅紅的,特別小。出生三天就鬧黃疸了,還愛哭,晝夜不停地嚶嚶哀哀。楚鄒不像他的哥哥和姐姐們一樣,對這個孩子表現出多麼關愛。他對這個小弟弟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他的母后叫他看,他也只是手伸出去摸了摸,就沒什麼可表達的了。
那個孩子叫楚郵,在一歲上的時候就夭折,鮮少有人記得曾有過這樣一個皇五子。
後來他的母后就打了何婉真一巴掌。那一巴掌真可怕,在楚鄒後來的人生裡,只要一想起這個巴掌,他眼前的整個天空都好似澆成了一片黑紅色。
是在御花園裡打的,楚郵滿月的那一天,皇后請了肅王、寧王、齊王府的王妃和側妃,還有楚妙等京中世家夫人和奶奶進宮裡喝茶。不曉得誰人把孩子過到了何婉真的手上,何婉真抱著逗趣的時候,曹可梅給她沏來了一杯茶,那茶汁濺到皇五子楚郵的襁褓上,被孫皇后看見,孫皇后就脆脆地掌了她一巴掌。
楚昂時常同何婉真回憶自己幼年幽困的驚惶,以及與孫皇后從年少時相依走過的點點滴滴。何婉真對孫皇后是敬慕、卑順且尊崇的,素日從不在皇后的跟前晃。是因著楚昂這次想要她與皇后走好關係,她這才特特做了件小衣裳,那裳子此刻眾目睽睽地掛在她腕上,她捂著紅腫的臉頰,措手不及地謙卑跪下。
孫皇后自己也不曉得怎麼一巴掌就打出去了,這還是她平生頭一回甩出去的巴掌。也許是因為分娩時丈夫卻和這個小淑女在繾綣,何婉真越不顯山露水,孫皇后就越可以猜曉那背後楚昂必定對她的點點滴滴。
四周靜悄悄的,王妃與夫人們一時噤聲。她打完又有些後悔,思想起這到底是丈夫喜歡的女人,看著周圍那麼多雙眼睛,再看看何婉真跪在地上的卑微和狼狽,她卻又不想收回來,只是沉悶道一聲:“回宮。”
一群宮女子太監魚貫尾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