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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們都愣在一旁,只有施淑妃跟上皇后,楚鄒連忙也跟上去為自己的母后助陣。
但也就是這一跟,從此霧裡看花百口莫辯,罪責洗脫不淨。
不曉得誰在背後絆了他一腳,他措手不及一個趔趄,從何婉真的身旁跌到了幾步外。何婉真身形晃了一晃,兩個正從她旁邊走過去的奴才手裡整鍋湯一歪,直直地照她臉上澆灑下來。那麼的滾燙,原本是預備支爐子吃燙菜的,何婉真一瞬失語,忽而便悽慘地尖叫起來。捂著火辣的臉頰翻滾中,錯亂地拽住了施淑妃的裙襬,施淑妃毫無防備地坐倒在地上,緊接著就聽到她捂著肚子啞聲痛喚。
楚鄒茫然地跌躺在花壇邊,眼前的世界從白色的滾湯漸漸被黑紅色的血液瀰漫。耳畔嗡嗡亂響,恍惚間只看到周雅站在張貴妃的身旁,表情慌怯而解恨,二哥眼中的害怕又有些幸災樂禍,三哥把腦袋埋在殷德妃的膝彎裡,張貴妃的大宮女錦秀和曹可梅各自搭著手腕哆嗦……世界真亂啊,靡靡恍恍,記憶就像是被隔斷。
再接上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何婉真的臉破了相,據說被燙得皮開肉綻,麗景軒的門口跪了幾排太醫,人人束手無策。施淑妃本來懷的是龍鳳胎,因著撞擊早產,皇六子胎死腹中,只剩下一個奄奄一息的小公主。皇帝盛怒凜然地衝進坤寧宮,去到孫皇后那裡,孫皇后正在給皇五子喂藥,皇五子舞著沒勺子大的小手萋萋哀哭。楚昂只是冷漠地看了母子一眼,有悲憫也有疲憊唯獨沒有問責,然後就抬腳出了坤寧宮。
楚鄒三番五次的求見,幾次都不見。
七天後,容顏盡毀的何婉真懸樑自縊了,楚昂給她追賜了個元嬪的封號,命人把她葬在景山上的木屋旁。
元即初,初即一,可見這次他對孫皇后的失望。
八月的紫禁城靜悄悄的,一座座方正的殿宇在曠寂天空下沉默地靜矗,連熾熱的秋老虎也驅走不了那種陰霾。
五歲的楚鄒著一襲黑肅小袍,身下鋪一張請罪的草蓆,一個人屈膝跪在乾清宮的場院外。那宮門那樣高,襯得他的黑影多麼渺小。但是他的父皇不見他,篤定是他故意衝撞的何淑女,因他素日裡那樣維護他的母后,而他的秉性更像極了會做出這樣舉動。
火…辣辣的陽光炙烤著長草的青磚石地面,稚年的他跪久了口乾舌燥,清展的小肩膀忍不住搖搖晃晃。他知道他的父皇有多麼喜愛那個叫何婉真的淑女,他們會在儲秀宮的院子裡盪鞦韆,像牛郎與織女、女媧與盤古或者伏羲兩情相悅。何婉真墊腳匍在父皇的肩頭,父皇攬著她的腰肢,他們會在院子裡親很長時間的嘴,他有好幾次生怕他們會咬斷各自的舌頭。七夕因為母后待產,張貴妃主持宮女們過乞巧節,父皇還叫何婉真穿了男裝,避過人群,帶她去了角樓上看星星。他的父皇眼中帶著星辰的閃亮,像是年輕了十歲。
楚鄒被陽光曝得抬不起頭,一雙楚楚的眼眸開始昏花。老太監張福手抱拂塵從殿內顫巍巍走出來,潸然道:“四皇子不要再跪了,萬歲爺說他還是那句話,幾時殿下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幾時再來出現他的面前。”話說完就弓身進去,叫人把乾清宮的宮門闔上了。
一左一右,吱嘎一聲,自此紅紅高牆將父子阻隔,只聽見門上獅頭銅環的冰冷迴旋。
五歲的楚鄒在這一年第一次嚐到了眾叛親離、百口莫辯、無所適從的滋味。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始作俑者,都是因著他的那一步跟過去,何婉真死了,御膳房幾個當差的太監被拖出去仗斃,一直維護母后的施淑妃也早產死掉了一個六皇子。哥哥看他的眼神不遮掩仇恨,彷彿皆因他的自以為是與自作主張而拖累了母后。而父皇卻篤定母后一定給過自己暗示,父皇從此不再登坤寧宮的門檻。楚郵病弱,母后對他再無暇顧及。
他很餓,還很渴,不知去與誰人說。忽然想起乾西五所那個白瓷盤裡的糖糕,還有剛學會走路的小尿炕子在門扇後孳孳淌出的小溪,他膝前的草蓆上便滴下來兩顆水豆子。拭了拭眼角,頃刻又堅毅地把它憋回去。
日頭漸漸往西,紫禁城進入了落暮,那碎金橙黃中二皇子楚鄺曾出來看過,後來被張貴妃扯回去了。這時候的楚鄒連腳趾頭都是卑微。大皇姐在坤寧宮對母后寸步不離,後來哥哥來了,只是側著少年英挺的身軀,眼看著前方的空茫道:“弟弟不要再跪下去,再跪也於事無補……今後,就這樣吧。”說罷冷漠地從旁掠過,一襲薄涼袍拂上楚鄒發紅的小臉頰,頃刻又撲簌行遠。
後來下起了大雨,雨水傾盆般在楚鄒的小背上淋打,三皇子楚鄴撐著傘立在內左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