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包括我的家族以及往最小處說,例如我自己體質上的變化,這一切奇蹟都是在共產黨——十年以前我對它只有成見、敵意和恐懼——的領導下發生的。這十年來的事實以及一百多年的歷史,對我說明:決定歷史命運的,正是我原先最看不起的人民;我在前半生走向毀滅是必然的,我從前恃靠的帝國主義和北洋反動勢力的崩潰也是必然的。我明白了從前陳寶琛、鄭孝胥、吉岡安直以及神仙菩薩所不能告訴我的所謂命運,究竟是什麼,這就是老老實實做一個自食其力、有益於人類的人。和人民的命運聯結在一起的命運,才是最好的命運。
“哪一方面是對的,便站到哪一方面去。”
這是需要勇氣的。特赦令給我鼓起了勇氣。而且對每個人都一樣。
我們學習、勞動更起勁了。許多人等待著下次的學習評比。食品加工組做出的豆腐又白又嫩,畜牧組的豬喂得更上膘了,我們醫務組消除了任何差誤,甚至連大下巴也老實起來,沒跟人吵過嘴。
又一個多月過去了。一天晚上,副所長找我談話,談起特赦問題,問我:“這兩個月你怎麼想的?”
我把我前面想的說了,並且認為有幾個人改造得不壞,我舉出了畜牧組的、食品加工組的,以及上次學習評比得獎的幾個人。
“你現在比較容易想到別人的長處了。”副所長笑著說,“如果特赦有你,你如何想呢?”
“不可能的。”我笑笑說。
不可能的。我回到屋裡還是這樣想。“如果……有呢?”一想到這裡,我忽然緊張起來。後來想,將來會有的,還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總之,希望是更大了。我不禁幻想起來,幻想著我和老萬、小瑞他們一樣,列身在一般人之間,做著一般人的事,我幻想著可能由勞動部門分配到一個醫療單位,當一名醫務助理員,就像報上所描寫的那樣,……但是,這是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的,需要等到人民批准了我,承認我是他們中間的一分子。想著未來的幸福,我幾乎連黨都睡不著了。
第二天,得到了集合的通知,我們走進了俱樂部大廳,迎面看見了臺上的巨幅大紅橫披,我的呼吸急促了。橫披上寫著的是:“撫順戰犯管理所特赦大會”。
臺上坐著最高人民法院的代表、兩位所長和其他一些人。臺下是靜悄悄的,似乎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
首長簡短地談了幾句話之後,最高人民法院的代表走到講臺當中,拿出一張紙來,念道:
“愛新覺羅·溥儀!”
我心裡激烈地跳動起來。我走到臺前,只聽上面念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赦通知書
遵照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七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特赦令,本院對在押
的偽滿洲國戰爭罪犯愛新覺羅·溥儀進行了審查。
罪犯愛新覺羅·溥儀,男性,五十四歲,滿族,北京市人。該犯關押
已經滿十年,在關押期問,經過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經有確實改惡從
善的表現,符合特赦令第一條的規定,予以釋放。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四日
不等聽完,我已痛哭失聲。祖國,我的祖國阿,你把我造就成了人!……
新的一章
列車賓士著。外面,是白雪覆蓋著的平原,光明、遼闊,正如展現在我面前的生活前程。車內,我身前身後都是普通的勞動人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和他們坐在一起,坐在同一列客車上。我將同他們共同生活,共同建設,我將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個,不,我現在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了。
在撫順上車不久,身旁的一件事情立刻說明我是邁進了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我是列身於什麼樣的人之間。列車員和一位女乘客攙扶著一個小姑娘,走進我們這個車廂找座位。在我身後有個空座,空座旁的一位乘客把自己的位子一齊讓了出來,給她們坐。那婦女讓孩子在座位上躺好,自己側身偎靠著她,神情十分焦灼。鄰座有人向她探問,孩子是不是有病?有病為什麼還要出門?那婦女的回答是出乎人們意料的。原來她是車站附近的一個小學的教師,小姑娘是她的學生,剛才在課堂上小姑娘突然腹痛難忍,學校衛生人員懷疑是闌尾炎,主張立即送醫院。小姑娘的父母都在很遠的礦上工作,通知他們來帶孩子去看病怕來不及,直接把孩子送到能動手術的礦上醫院,也費時間,於是女教師毅然做出決定,立刻帶孩子搭這趟客車去瀋陽。站臺人員讓她先上車後補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