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路的。”
陸巖:“……”
他要瘋了。
回去到底該怎麼向太后交待??他小姨沈賢妃還怎麼在太后手下安生?
他和熱心群眾們雞同鴨講,隔著一道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溝塹,一個以為陸巖在問死人,一個以為柳不辭已然慷慨就義。
他是御前侍衛,唯一的使命與職責便是保護陛下。既然陛下死在了邊關,他亦無顏苟活。
還是跟著一起死吧。
但臨死之前,他還要先找安定伯去問罪——聽說甕城門的壯士們就地安葬?你知不知道你埋的是天子!你知不知道你派去守城門的是天子!
你去死吧!咱們一起死!
所以此刻,陸巖拖著步子走在大街上,正要去城外兵營找安定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一起上路。
是的,他已經被打擊得連馬都忘記騎了,直接忘在了城門處。
他揣著一肚子的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目光渙散,靈魂飄遠,像塊果皮一樣在大街上飄蕩,直到面前停了一個人。
好熟悉的腳。
視線往上看,好熟悉的腿和身子。
那人站在他面前,向他微笑——
四周過客紛紛,那些摩肩接踵與嘈雜腳步聲彷彿皆已遠去,許有煙花,許有笑鬧,然而世界都被模糊在了那人之外,這一瞬,便如宿命般的永恆。
——待看清對面微笑的人,那一瞬間,陸巖的世界,就是這麼美好。
他半張著嘴,然後鼻頭一酸……
好了已經夠酸了,不需要再酸了,他眼淚衝眶而出,嘴角又是不由自主咧上去的,這上半張臉哭,下半張臉笑,如此大喜大悲的極致表情匯聚在一張不大的冰山臉上,看起來比蕭懷瑾的內心還扭曲。
“您……您還沒……”不該說死,不該說薨,不能說崩,陸巖一時間卡詞兒了。緊接著他內心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齊齊迸發,他半天憋出一句:“……您還活著!”
這是蕭懷瑾頭一次見他的冷麵侍衛如此失態。
到最後變成了他一個皇帝安慰一個侍衛,侍衛又哭又笑彷彿珍寶失而復得,吸引了路人視線紛紛。
“糧草送去武將軍那裡了麼?”
“……嗯。”抽泣。
“那邊戰況如何?”
“叛軍被擋在渭水以北……郭煒煒缺糧草,沒有再南下……還對峙著。”抽泣。
“看來糧草送的是很及時了。”
“是……解了燃眉之急。”抽泣。
“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說出這話,蕭懷瑾也臉紅了。
“臣不哭。”抽泣。
“只是差點嚇死了。”抽泣。
蕭懷瑾沉默了一會兒。
“是我不好。”
“……”陸巖噤聲了。居然讓天子陛下向他道歉,他祖墳都要燒糊了。
隨即他發現,蕭懷瑾並不是在向他認錯。
“陸巖,我想,是時候該回去了。”
“回……”陸巖正想問他落榻於哪裡,驀然意識到蕭懷瑾的話後,強自鎮定著問道:“您打算何時動身?”
他日思夜想回長安,生怕回應得不夠積極,陛下又要打消主意。
蕭懷瑾想了想,目光望向這條街上熙攘的人群,彷彿透過他們看到了生生不息的漫長歲月:“待解決了這邊的事。”
陸巖恢復了面癱,沒有再多言。但總覺得陛下哪裡不一樣了,卻也難說。而觀蕭懷瑾神情淡淡,不見得高興也不見得鬱郁,一時猜不透他為何“幡然悔悟”。
不知何時,天際飄落下細碎的雪花,紛紛擾擾,撲面皆是徐徐涼意。朔方的深秋已是嚴寒。蕭懷瑾回想起去歲這個時候,後宮不少人中了壓勝,昏迷了過去,他如同驚弓之鳥,反思是不是“晉過五世而亡”的詛咒要應驗了,是不是天降示警……可現如今,站在北疆的邊城,他的忐忑憂怖反而輕了。
大概是覺得,這句預言是有道理的。
人面對有道理的事情,就會下意識地放棄抵抗了。
路上的人漸漸稀少了,這一場雪初至,蕭懷瑾明白,這意味著草原上胡人的日子又不好過,比鄰而居的晉國又要進入戰備狀態中。他在雪中漫步深思,陸巖跟在後面,不妨有個瘋瘋傻傻的人撞上了蕭懷瑾,又倏地跑開。
蕭懷瑾不甚在意,陸巖全副心神在警戒上,盯著那傻子多看了兩眼,忽然一怔。
這個人……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