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瑾見他頓足,便垂詢,陸巖道:“公子可覺得此人面善?”
蕭懷瑾目光瞟過去,登時大囧。那人蓬頭垢面,灰頭土臉,這就罷了,臉上的表情還鼻歪嘴斜的,活像個丑角。
他搖搖頭:“荒唐。”
這樣的傻子,哪裡眼熟了?他堂堂帝王,居然會認識這種人麼?
然而陸巖是御前侍衛,總要練習目力,他能記得住見過的每一個人的五官、輪廓、身材、舉止乃至語氣,深刻地印在心中。見蕭懷瑾斥責他,這簡直是質疑他的能力,陸巖決不能因此失了寵信,反而當真了起來:“公子,您不覺得此人相貌頗類蘇公公麼?”
他說著,幾大步跨過去,一把扯住那個傻子。那傻子背對著他們,正在吃別人給的剩飯,忽然被人從後面扯住棉衣,寒風夾雜著雪花鑽入脖子中,他打個冷顫,驚恐地叫起來,兩隻腳胡亂蹬。
這點反抗對陸巖來說如同貓貓雨,他將那傻子粗暴地扯到蕭懷瑾面前,將那人臉上歪著的嘴、斜著的眼用手抹平,重新復位,這樣整飭了一下,蕭懷瑾仔細上下打量他——
還真是,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和右手上的胎記,簡直如出一胞。當年蘇祈恩因為手上有胎記,差點未能進殿內伺候,還是蕭懷瑾覺得他順眼,破格拔擢的。
這人本應該是挺秀美的好樣貌,可惜因風霜日曬,看起來面容顯老,已經有了皺紋,蕭懷瑾不由想象了一下蘇祈恩到老來的樣貌,心情古怪了起來。
那人在陸巖手下,還在瑟瑟發抖,低著頭不斷掙扎。蕭懷瑾覺出他的恐懼,那種恐懼不是對陸巖的,更似是心底深埋的恐懼被放大。他蹙眉吩咐陸巖:“你先將他鬆開。”
陸巖道:“臣記得蘇公公也有點西北口音,這樣巧合,該不會是什麼……”謹言慎行,後面“親戚”兩個字未出口。
紫宸殿從司寢到茶水間的所有宮女內侍乃至掃灑粗役,他心裡都記有一份檔案,他記得蘇祈恩入宮的身世是父母雙亡,沒有親眷,流落到長安賣身入宮。尚宮局之所以放心將之提入紫宸殿,也是因為蘇祈恩沒有家人,不怕出么蛾子。
而貼身侍應之人有可能存在隱瞞親緣關係的問題,陸巖和經歷過一次刺殺的蕭懷瑾對此都難免十分敏銳。陸巖道:“不若先將此人帶回。”
蕭懷瑾點點頭,眉宇間浮現一絲陰鬱。
他和陸巖帶著人,踏著紛紛細雪,往養傷的民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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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這幾日因節氣迅速降了溫,黑雲壓城,漫天陰霾。
遠遠地,謝令鳶已經看到了朔方郡的甕城。來的路上,她們聽說了前幾日西魏人偷襲,派了騎兵扮成馬販子,妄想搶城,還差點成事,所以近段時間,朔方城門對於人們往來進出查得格外嚴,城門也比往日早關一個時辰。
朔方城門已關,她們便尋了城外客棧落榻。由於處在貿易關路上,朔方城進出客商眾多,城外的客棧也十分熱鬧,比她們一路走來的清冷蕭條場景,不知繁華幾倍,客棧外甚至有專門對外客說書的“唱書人。”
至於唱的是什麼,自然是前些日子驚心動魄的夜間奪城之戰。那瘦小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處石階上,開著高腔講的聲情並茂,及至講到那夜千鈞一髮之際,西魏人幾乎要破城而入,卻被“甕城門九壯士”給攔下了,四周喝彩紛紛。
謝令鳶在人群裡旁聽著,她的腦海中,不禁勾勒出一幅畫卷,這有著崇高愛國主義的“甕城山九壯士”寧死不屈的偉岸形象,併為他們編寫了一本教科書。
武明貞安靜聽著,逐漸心潮澎湃,沉聲道:“可惜此九人已死,否則若在我麾下,我定讓他們封官得職,人盡其才。”
屠眉雙目放光,一拍大腿:“嘿!這幾個人要是當初在我手下,我就不會讓那柳不辭逃跑,也不會被你們……”
“我大晉猛卒,乃國家社稷之擔當,”何貴妃冷眼相看,打斷她:“你敢讓他們與土匪相提並論?”
屠眉怒視這個石頭精:“老子的匪現在都去當兵了好嗎,下一輪守城門的九壯士,就是老子的匪,怎麼不能相提並論了!”
何貴妃一噎,劉半仙上前勸架,他擠過去,何貴妃嫌棄地躲開,劉半仙在人群裡雙手一掐,搖頭晃腦:“這翁城山九壯士,不簡單啊不簡單,其中有一人……嗯~~~乃有帝王相也……嗚嗚嗯!”
劉半仙隨口胡扯,將所有人都驚呆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且九壯士死得那麼慘烈!眾人趕緊捂住他的嘴:“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