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酈清悟關了房門,兩刻鐘之後,三個人出現在他房間裡。
一個人穿著兵營劣質粗糙的皮甲,另外兩人倒是換上了清爽的白色隱紋衣,對比十分滑稽,酈清悟轉身看了一眼,忍不住帶了點笑意。
他很少在“四餘”面前表現出情緒來——忘記是誰教過他還是自己總結的,情緒是別人洞察你、控制你的弱點,他就慢慢學會控制自己了——因此幾個下屬都頗為詫異,猜測他大概心情實在很好。
他關心了下他們的近況,穿劣質皮甲的羅睺委屈道:“屬下跟著他投入安定伯軍下,就被分去操練了,和他分了開。”
這個“他”指的便是蕭懷瑾了。羅睺的委屈簡直都要淹沒了他們,只不過面上壓著——一路跟著扮作流民保護主人的三弟便也罷了,在羊腚山遇到山匪、西關口偷襲王子時奮勇相救也就罷了,居然現在在兵營裡,跟著一群刀都使不利落的新兵蛋子操練???
尤其是為了不惹人注目以至於暴露,他也還得苦兮兮裝成什麼也不會的樣子,**練官嫌棄,簡直心裡苦。
當初接了酈清悟任務的一共七個人,兩計都兩紫炁三羅睺,可以說酈清悟將在外身邊的人都送去了蕭懷瑾身邊,路上遇土匪、偷襲西魏、困守甕城,暗中保護蕭懷瑾已經死了四人。
而被編入了兵營操練後,兩個計都藉口自己還擔負著監察衛的身份,戰甲一脫,半夜跑了,去守著蕭懷瑾。而羅睺只是探情報的,沒有官方身份,就只能繼續苦兮兮地跟著一群新兵蛋子裝傻。
酈清悟聽他詳細說了蕭懷瑾這一路的事,聽說如今在城裡養傷,陸巖已經回到了皇帝身邊,他點了點頭,安放了心——陸巖功夫十分好,又忠心,是可以信任的。他留了羅睺問話,剩下兩人退下,又隱回暗處去守蕭懷瑾了。
偌大的上房裡安安靜靜,酈清悟不笑了室內便又清冷壓抑起來。那羅睺單膝跪著,聽他問道:“去歲交待你們查的事,情況如何了?”
“已有了些眉目。屬下潛入幷州軍的軍籍處,翻到了正月之禍爆發後,幷州軍的將官呼叫任免,發現了一些情況……”
他將隨身攜帶的拓本雙手遞了上去:“當年蘇廷楷的高階親隨部將幾乎都死了,只有這個奚此非是例外,他是五品郎將,職位不低,戰後卻僥倖存活,且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朝中卻有人為他擔保,他官職不升不降,平調去了幷州府軍管理後勤輜重。”
那樣的情況,自然是指正月之禍後倒逼蘭溪派了,顧慮到主人的身份,聽到難免不快,羅睺含糊帶過:“後來延祚三年,西魏與晉國訂立互市約定後,他又被平調去做措置官。發生互市之亂後,因榷場監管不力而被斬殺。然而屬下又在幷州駐軍府查到了造假文書,此人似乎還活著……”
酈清悟的目光在拓本上那個“奚此非”的人名上掃過,靜靜思忖著。措置官,互市榷場的地方官,等同於武轉文職了,且是肥差,算是暗升。此人有正月之禍那樣的汙點,仕途該是告終,卻能一路平穩調動,朝中必然有人保他。
且又明顯換了個身份,一定對景佑年間的事,知曉些內情。
他眸光逐漸冷凝,比窗外的紛紛落雪還要冰寒。他問道:“人在哪裡?”
“人在廣朔縣定居,是當地商人,有商隊出西關口通商。”
居然還能走絲路通商,可見財勢都不差。他緩緩將茶水倒入杯中,任霧氣嫋嫋半遮了視線,吩咐道:“將那人帶來,要儘快。”
羅睺一怔,習慣性應諾,卻並未退下,沉默一會兒猶豫道:“您不是向來不碰這些事麼?”怎的忽然,又起心動念地要管了?
以前酈清悟也不是沒查過,但他查明瞭就罷手,往往是不參與進去的。原因除了抱朴散人經常勸的出塵、莫入世道與天爭,還有就是——世道已然如此,那些人只是蛀空樹木的億萬蠹蟲之一,這些人源源不絕前仆後繼,且背後有著強力的權力交織,理睬他們有用嗎?
一直以來,酈清悟覺得自己是很扭曲的,一半是父親自幼囑託的重任,一半是散人說的出塵,他就如走在獨木橋上,兩邊都是矛盾,都在拉鋸他,割裂他。
但如今不一樣了,謝令鳶是變數,“變數”想管事,“變數”想要知道真相,他要保護晉國的變數,當然就要隨她心意了。
所以他心中是十分感謝謝令鳶的,她的到來,讓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可以不必顧忌地入世,心安理得地參與進了種種是非中來。
酈清悟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伸出手,幾片輕盈落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