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了一口氣,現在他的注意力終於又能集中到工作上了。他在椅子上坐下,出神地盯著桌面上手寫的記錄,每張紙上滿是他匆忙寫下的各種想法,像小孩的筆跡——但就在這時,他記憶的線索慢慢解開,他已經不確定紙上到底寫了什麼了。很快,線索又飄散遠去,像是被風從水槽中吹走的落葉,消失在夜空中。有好一陣子,他都只是盯著那些紙頁,沒有疑問,沒有回憶,也沒有思考。
可在他的頭腦一片混沌時,雙手卻沒有閒著。他不停翻著桌面上的東西——或是用手滑過面前的無數紙頁,或是隨意在某些句子下畫線,最後,他漫無目的地翻著一沓沓紙。他的手指彷彿有了意識,尋找著最近才被他遺忘的什麼東西。紙被放到一旁,一頁摞著一頁,在桌子中央又形成了全新的一沓。終於,他拿起一份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未完成的手稿:《玻璃琴師》。一開始,他只是茫然地看著它,對它的重新出現完全無動於衷。他絲毫沒有察覺到羅傑曾經反覆研讀過它的內容,更不會知道那男孩時不時潛進閣樓,看這個故事有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或結尾。
手稿上的標題最終讓福爾摩斯從呆滯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在長長的鬍鬚之下,他露出奇怪而羞怯的微笑。如果不是第一章最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的那行字,他也許就要把這份手稿放進新的那沓資料中了,它就會被再度淹沒在各種毫無關聯的塗鴉之下。現在,他取下橡皮筋,把稿紙放在桌面上。接著,他往後靠坐在椅背上,像是看別人的作品般,看起了這個未完成的故事。對凱勒太太的印象依然清晰。他還記得她的照片,也能輕鬆想起她煩躁不安的丈夫在貝克街寓所裡坐在自己對面時的模樣。他放空了幾秒鐘,抬頭看著天花板,彷彿又回到了當時當地——他和凱勒先生一起從貝克街出發,在倫敦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中,朝波特曼書店走去。那天晚上,當風聲無休無止地在閣樓窗外低吟時,他發現自己對過去的感知比對現在的體會還要清晰。
08
Ⅱ。蒙太格大街的騷亂
四點整,我的客戶和我已經等在了波特曼書店對面街上的一根燈柱旁,但凱勒太太還沒有出現。巧的是,從我們等待的地方,正好能看見我一八七七年第一次來倫敦時在蒙太格大街上租住的房子,房子此刻窗戶緊閉。但顯然,我沒有必要把如此私人的資訊告訴我的客戶。在我年輕那會兒居住在此時,波特曼書店曾經是一間聲名可疑的女子公寓。而現在,這片地區和過去相比,也並沒有什麼變化,大部分仍是外觀相同、外牆相連的住房,一樓裝飾著白色的石牆,上面三層樓則裸露著磚牆。
我站在那裡,目光從過去熟悉的視窗轉到眼前的此情此景,一種傷感湧上心頭,我懷念起了過去這許多年來逐漸離我遠去的東西:我擔任顧問偵探的起初幾年,那時候,我還可以自由地隨意來去,不用擔心被人認出。現在,雖然這街道一如往昔,但我卻已經和過去住在這裡的那個年輕人不同了。以前,我的偽裝只是為了混入某群人或便於觀察,是為了不露痕跡地潛入城市不同的角落去獲取資訊。在我所扮演的無數角色中,包括無業的遊民、一個名叫艾斯科特的年輕放蕩的水管工、威嚴的義大利神父、法國藍領工人,甚至還有老太太。不過,到了後來,為了躲避越來越多看了約翰小說後的追隨者,我幾乎隨時都會戴著假鬍鬚和眼鏡。我沒有辦法安心做自己的事,我在公眾場合吃頓飯,總會被陌生人搭訕,他們想跟我說說話、握握手,問一些關於我工作的荒謬問題。所以,當我匆忙間和凱勒先生從貝克街離開,很快發現我居然忘記帶上自己的偽裝時,不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輕率魯莽了。我們趕往波特曼書店的路上,一位頭腦簡單但態度十分和藹的工人找上我們,我只能簡單地敷衍他兩句。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走在圖騰漢廳路上時,他突然加入了我們。“先生,是您嗎?是不是啊?我看過所有關於您的故事,先生。”我的回答只是飛快地在空中揮了揮手,像是要把他趕到一旁。但這傢伙沒有被嚇跑,他毫無畏懼地瞪著凱勒先生,又說:“那我想這位一定就是華生醫生了。”
我的客戶被他嚇到了,露出不安的表情看著我。
“太荒謬了,”我鎮定地說,“如果我真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那請你給我解釋一下,這位比我年輕這麼多的先生怎麼會是華生醫生?”
“我也不知道,先生,但您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可沒那麼好騙,我告訴你。”
“你搞錯了吧?”
“不會的,先生,我不會搞錯的。”但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困惑與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