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群。是的,他從她的面板上就能看出來,當她置身大自然時,她感覺自己是最有活力的、最安全的。
“現在天色太暗,我也說不出更多了,但我很樂意改天再幫你看看。”
她的手開始顫抖,她驚慌失措地搖著頭,出乎意料地把手抽了回去,彷彿是被火灼到了手指。“不,不好意思,”她一邊慌張地回答,一邊蹲下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我得走了,真得走了。謝謝你。”
她迅速轉過身,匆忙沿著主道走了,彷彿身邊壓根就沒他這個人。可她手掌的溫度還殘留在他手裡,她身上的香水味還飄散在空氣中。他沒有喊她,也沒有隨她而去。她是應該獨自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對她如果還有別的期待,都是愚蠢的。他想,看著她飄然離去,越走越遠,這樣才是最好。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後來一直堅信,事情的真相併非是他記憶中的樣子,而應該是他想象出來的。因為,就在他的眼前,她突然在走道上消失了,融入了最潔白的一片雲朵中。她之前曾經捧過蜜蜂的手套卻留了下來,像片落葉,在一瞬間飄落。他驚訝地跑到她消失的地點,彎腰去撿手套。等他再次回到貝克街的時候,開始質疑自己記憶的準確性,因為就連那隻手套也似幻影般消失了——從他的手中滑落,再也找不到了。
很快,斯蒂芬·皮特森也和凱勒太太以及她的手套一樣消失了,當他活動身體、改變面部妝容、脫掉並收好衣服後,他也就從這個世界上永遠退出了。當他徹底退出後,我感覺肩上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擔。可我並沒有滿足,因為這個女人仍然讓我無法釋懷。每當我冥思苦想一件事時,我總是幾天都睡不著覺,我會反覆思考證據,從每個可能的角度分析它。而當凱勒太太佔據了我的整個腦海後,我想,我可能好一陣子都別想休息了。
那天晚上,我穿著寬大的藍色睡袍,在屋裡閒逛。我把床上的枕頭、沙發上和椅子上的靠墊全收集在一起,在客廳裡用它們堆出了一張東方人用的睡榻。我拿著剛開啟的一盒香菸、火柴和那個女人的照片,躺到了上面。在閃爍的燈光中,我終於見到了她。她從縹緲的藍色煙霧中走來,向我伸出雙手,緊盯著我。我一動不動地坐著,嘴裡叼著正在冒煙的香菸,看著燈光照在她柔和的臉上。她的出現彷彿化解了所有困擾我的複雜情緒;她來了,她撫摸著我的肌膚,在她面前,我很輕鬆地陷入了沉睡。過了一會兒,我醒過來,發現春日的陽光已經照亮了整個房間。香菸都被我抽完了,煙霧還飄浮在天花板附近——但除了照片上那張迷茫而略帶憂傷的臉龐,房間四處都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她的痕跡。
17
清晨來臨。
他的筆快要沒有墨水了,空白的稿紙也已經用完,桌上堆滿了福爾摩斯徹夜瘋狂努力的成果。不過和無意識的塗塗寫寫不同,精神集中的工作更能讓他一刻不停歇地寫到天亮。這個尚未完成的故事寫的是他在幾十年前曾經與之有過一面之緣的一個女人,而她不知道為何,總在夜深人靜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中,當他坐在書桌旁休息,用大拇指緊壓著合上的雙眼時,她總會像個幽靈般來找他,那麼栩栩如生,那麼活靈活現:“你還沒有忘記我吧?”這位早已不在人世的凱勒太太說。
“沒有。”他輕聲回答。
“我也沒有忘記你。”
“是嗎?”他抬起頭問,“怎麼會呢?”
她也和年輕的羅傑一樣,曾與他並肩同行在花叢中、在碎石小道上,她很少說話(她的注意力也經常被路上見到的這樣或那樣的新奇事物所吸引);和羅傑一樣,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也是短暫的,在離別之後,也讓他心神不寧、不知所措。當然,她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她完全不會想到這樣一位著名的大偵探會喬裝打扮來跟蹤她;她永遠只會把他當作靦腆的藏書家,和她一樣喜愛花卉和俄國文學的羞澀男人——這個在花園裡偶遇的陌生人很親切、很善良,當她坐在長椅上時,他緊張地走近她,禮貌地問起她正在看的小說:“不好意思,不過我忍不住注意到,你看的那本是緬紹夫的《秋日晚禱》嗎?”
“正是。”她冷靜地回答。
“這本書寫得相當好,你覺得呢?”他繼續熱情地說,似乎是要掩蓋自己的尷尬,“當然,也不是完美無缺,不過既然是譯本,我想錯誤是在所難免的,所以也可以諒解吧。”
“我還沒有看呢。實際上,我才剛剛開始——”
“不管怎麼說,你肯定已經看到了,”他說,“只是還沒有留意——不留神很容易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