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浮現出淚光,他忙低下頭:“我的小兒子也死在那場城破裡。是我害了他。我對不起他,日思夜想,就恨,就悔……這些年來,我總在想那件事,停不下來。”
“我們這些摻沙的人,都被找了個由頭滅口。後來,甚至連楊犒都死了,我猜,他是不是也被滅口了?他那麼厲害,堂堂五品大官,都被滅口,那他上面的人,肯定很厲害。鬧出這場亂子的人,肯定很厲害。”
老邱痛苦地抹了把臉:“而我……我太沒用,我只是個混了一輩子連個軍職都沒有的人,即便了解真相,又能向誰說呢?官官相護,我能相信誰呢?指不定連命都沒了。”
他話音落下很久,屋子裡都沒有動靜。
直到蕭懷瑾沉默過,輕聲道:“那你為什麼敢與我說?不怕我與他們相互勾結,將你滅口嗎?”
“啪”的一聲,火光閃了閃。
老邱緩緩抬起頭,凝視著蕭懷瑾:“你不會。”又想了想:“見你第一眼,我就覺得你不一樣,你滿身血汙,但眼底乾淨,心裡乾淨,只有真正有抱負的人才會這樣,所以你眼裡容不下這些沙子。”
蕭懷瑾不語。
“如果你把我滅口,也只能怪我自己看走眼了。或許也是我的命,也是晉國的命,註定這件事討不回公道,註定後人要誤解它,註定……不能對我兒子的死有個交待。”老邱垂著頭,卻笑了笑:“但我只是相信你。”
只是相信你。
因第一眼見,就覺這是汙濁橫行的世道中,一定不會隨波逐流的人。
哪怕蕭懷瑾不能做什麼,但能將陳埋在心中多年的醜惡秘密全盤託付於他,也彷彿鬆快了,彷彿也能跳入清水中濯洗掉身上的泥淖。
……
蕭懷瑾半撐著額頭,他如今的眼界思緒開闊遠非在宮裡時可及,互市背後牽扯的利弊,也就很容易想通透了。
當年晉國與西魏合計了一下,繼續打仗誰也贏不了誰,兩國損失都大,只能被其他國家佔便宜,還不如互市雙贏。
那時十二歲的他坐在龍榻上,不解地問,那為什麼前些年總打仗,早互市不就好了嗎?宋逸修微笑,告訴他,互市對於遊牧民族和中原王朝而言,意義又不一樣。
牽扯利益太多,國的利益,每個人的利益。
對中原而言,是透過商貿來操縱西魏。待到互市越久,西魏對中原的依賴就會越強烈。並且,可以打壓大世家的走私商貿。
年幼的他頭疼地看宋逸修訂的榷場規條,什麼只准以物易物,禁了銅錢交易,以免西魏用銅錢私鑄兵器;榷場以訂貨來套取西魏的牛羊馬匹,秋收糧賤時交割貨物,讓晉國從中獲利;甚至還有西魏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可以來晉國做僱傭兵,充實兵力等……那時看不懂,如今想來,都是利國舉措。
但既便如此,何太后定了要互市時,以何家為首的幾個大族也是鬧過的,他們掌管著兵權,戰功赫赫,戰爭對他們來說,其實並不是糟糕事——意味著權力更甚、黨羽更多、加官進爵,意味著糧草調撥、走私發財……然而當開了互市,沒了戰爭,這些利益也都沒了。
那時何太后也是年輕,剛垂簾沒幾年,當著蕭懷瑾的面,分析這些形勢,也擔心世家從中作梗,也猜測他們的手段,也提防邊關陽奉陰違……她語速還急切,興許是憤慨,因她自己不便出面得罪孃家和那些世臣,宋逸修微笑著安撫她,說無妨,他來做這個惡人。
輕描淡寫地擋住了這一切,彈壓那些世家,二人卻不慎給自己設下了套——那些世家要讓太后吃個教訓,將她最大的依憑也設法除掉,替太后出面唱冷臉的人,最後也替她頂了罪。
蕭懷瑾心想,原來當年的互市,何容琛並沒有做錯決定,並沒有輕信西魏人。她只是錯信了朝廷重臣,她最可悲的,是沒想到那些世家居然真的那麼做了——妨礙他們利益的,他們總有辦法攪局。
他們能逼死先帝,逼退政敵,當然也能逼太后低頭。
於是,就有了這場悲劇落終的互市。
蕭懷瑾深深嘆了口氣,將頭埋入了臂彎裡,終於明白自己親政時,太后那樣壓制他,卻不是擅權。
不是的。
深夜歸入沉寂,只有火舌嗶剝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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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正是最冷的時候,即便穿三層厚衣,戴著風帽,依然阻擋不了骨子裡的寒意。
高朔縣外一個廢棄村莊的地窖裡,兩個羅睺舉著火把,楊犒被綁著手腳,地窖深處堆著一些糧袋、鹽茶,在火光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