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淨不情不願地說道:“何事?”
初九把目光投向掛於壁上的卻心,道:“此劍於我,實是所託非人,今當歸還,令其另擇良主。”
喬淨嘆了口氣,道:“這事我可做不了主,我去找師叔們來,你當面交付此劍罷。”說完一陣心虛,以初九現今的狀況,若還要勞心費力應付這種場面,只怕會死得更快。他做師弟的,豈能將他往死處逼。權衡之下,只能自認倒黴,道:“罷了罷了,我明日就替你把話帶給師叔。”
初九又指了指劍,虛弱道:“也帶上它。”說罷,耗盡了力氣,慢慢順勢躺下。
喬淨鼻腔酸澀,翻了翻眼皮,硬把眼淚擠了回去,起身替他掖上被角。
不料初九突然睜眼,把喬淨嚇了一跳。喬淨撫著胸道:“你……你怎麼了?”
初九並不看他,只是望向黑暗中的某處,問道:“師兄,你可有聞到花香?”
“花香?”喬淨一愣,又細細一嗅,果然是有絲絲縷縷的香氣,幾乎微不可察。喬淨循著味兒,往身後望去,窗開了一條一指寬的縫,再推開幾分,便是一株梅樹,枝幹上零零星星幾點白色,晃眼看去是雪,卻又不是——原來它不知何時冒出了幾個花骨朵,又躡手躡腳地撐開了花瓣。“是梅花開了。”
“咦,我並不記得此地有梅樹。”初九問。
喬淨關上窗,搓著手道:“那棵樹十多年前開過花,後來連葉子都不長了。本以為它死了,誰知今冬卻開了花。”縱是開了花,也只有七零八落的幾朵,不成樣子,很有些可憐。喬淨卻說:“這是個好兆頭。我去折一枝進來罷。”
初九搖搖頭,“讓它開著罷。”
十年開一回,也怪不容易,喬淨有些於心不忍,但念及初九怕是看不到來年的梅花,仍頂著寒風出了門去。片刻之後又回到屋中,卻是兩手空空。“花開得太少,折不到一枝可看的。”便做了權宜之計,揪下幾片花瓣,用手帕包著。
喬淨掏出手帕,在初九枕邊攤開,道:“這個給你。”
花瓣上還沾著殘餘的香氣,極薄,是半透明的白色,像是吹一口熱氣,便能將它融化了似的。融化成水,滲入土中,匯進百川,最終東流向海……初九恍恍惚惚地想著,他嗅著若有若無的梅花香,漸漸睡熟。
喬淨依照初九的囑託,第二日一早便將劍交給了姚妙機。本以為初九寬了心,情形會稍稍好些,誰知藥一碗一碗地灌下,身體卻一日比不得一日,短短兩三日光景,就已神志不清了。喬淨懊悔不已,想來初九原記掛著劍的歸屬,心頭還有口氣掛著,待事一了結,那口氣便也散了。早知如此,當初自己便不該攬下這事,雖不能扭轉生死之數,卻多少能拖延幾日。
這般想著,喬淨連聲嘆息,走進初九房內,發現初九竟自己坐了起來。喬淨大驚,這幾日初九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如何能坐得起來,暗想這多半是迴光返照了。
初九面上蒙著一層死灰色,雙目卻明亮異常,像嚴冬裡的日光一般蒼白凜冽。晨光從窗欞散入,微微照亮他的臉龐,一時有了容光煥發的假象。初九在這片柔光裡眯起了雙眼,喬淨坐到他床邊,他也恍若未覺似的,彷彿是想出了神,許久之後,才如夢初醒,說道:“是個晴天。”
喬淨愣了一愣,反應過來,道:“……是。”
初九略點了點頭,又道:“我想曬曬太陽。”
喬淨覺得這場景詭異莫名,依然強自一笑,道:“別看日頭好,外面卻冷得很,等你好些再說。”
喬淨話甫脫口,便後悔了——初九都快死了,遂了他的心意、讓他曬曬太陽又有何妨?但初九沒有堅持,而是含含混混地說了個“好”字。
喬淨心中酸楚難當,搜腸刮肚地想要尋到一樁能讓初九再捱兩日的物事,他猶豫了一下,試探著說道:“師兄,你想不想……見梅公子?”
他屏住呼吸,等待初九的答覆。初九卻只低頭不語。
心莫名慌亂起來,喬淨又補充道:“我去向師叔求情,讓梅公子來見你一面。”
沒等到任何答案,喬淨心想大約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忙改口道:“師兄,我去折一枝梅花?”
日頭漸漸高了,投在初九身上的那片金黃緩慢地滑落下去,初九遁入柔和的陰影中。喬淨像發覺了什麼,輕聲問道:“師兄?”
“噓——”初九在嘴唇前方豎起了一根食指。他偏著頭,神情專注,好似在傾聽夜雨落入池塘,傾聽細雪撲打窗紗,聽薰風南來,聽高樹悲風,彷彿剎那間萬籟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