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梅堯君眉梢一挑,追問:“那人生得何等模樣?”
張凌絞盡腦汁,坑坑絆絆地形容道:“穿一身黑衣,年紀不大,氣度很是不凡,有些像個文人。至於眉眼是什麼模樣,貧道便不大記得了。”
雖然張凌的形容太過籠統,但梅堯君心中的懷疑已得到映證,張凌口中的生面孔,八成便是江白。
梅堯君正若有所思,張凌卻發現異常,他大惑不解道:“有生人來,公子是從何處聽到的?”
梅堯君眼也不眨地說道:“聽你說的。”
“什麼?”張凌越發迷糊起來,“貧道何時說過……”又下細一想,他話嘮的次數太多,實在不能確切地回憶起自己是否曾向梅堯君提起此事。
見他越想越困惑,梅堯君心知此事就這麼被他糊弄過去,便拋下大惑不解的張凌,悠悠然爬向床鋪。
人在無望時,縱使是梅堯君這般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會相信起一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梅堯君受困以來,窮極無聊,發明了一個消磨光陰的遊戲。他躺在床上,從身下隨手揪下一把穀草,用指頭撥著斷頭,數拔下來的穀草是單數還是雙數。若是單數,那初九便不知道十八之事與他有關,若是雙數呢,那就是知道了。梅堯君一天會多次進行這個荒謬又無聊的活動,統計一下,發現兩種結果都有,機率也大致相同。遂怒而大罵占卜之術果然不足為信,短暫地迴歸無神論者。然而,這種憤怒往往只能持續一晚,第二日梅堯君又開始風雨無阻地摧殘起穀草。
當日,初九吐血不止,很快暈倒在他懷裡,氣息微弱、不省人事。梅堯君當時有兩個選擇。一自然是把初九送回清微觀,由人救治,然而將來之事難以預計,難保初九不會因十八記恨他;他鬼使神差地覺得,與其如此,何不就這麼枯坐在冰天雪地裡,初九很快會死,而他也撐不了太久,在情意最濃時共赴黃泉也不失為美滿。這個絕望而美麗的念頭只存活了短短一瞬,像在嚴冬不合時宜冒出地面的青草,甚至不曾在梅堯君腦海中留下印象,儘管它一度佔據了他。他終是把初九送了回去,又任由他們將自己囚在這方逼仄的囚牢中。
作者有話要說:
☆、標題
喬淨對初九的感情十分複雜。他同情初九,又覺得他多少有些罪有應得;可即便是自作孽,弄成這樣也還是怪可憐的;況且,初九快死了,人們總是更容易諒解一位垂死之人,道士也未能免俗。
大約初九也自知時日無多,他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怨言,昏睡時固然是安靜,清醒時也只是一味地靜坐。他有些怕光,夜裡常不點燈,雪光從半開的軒窗漫射進來,喬淨趴在桌上半睡半醒,此時往往能看見初九在幽微的淡光裡低垂著頭,神情十分安寧。喬淨心中驀地湧起一陣難過,他想,雖然初九惹出這麼大的亂子,但他平日似乎總是安靜的,不打擾任何人,也不介入誰的世界。於喬淨而言,他連過客也不是,可是若有朝一日,這樣的一個人果真憑空從世上消失,又會教他忍不住悵惘。幸而,這悵惘亦是無端的,是無根之木,總存活不了太久。
雪夜裡想到生死之事,終歸免不了心生悲涼。喬淨便掏出火摺子,摸索著點上了燈。不過豆大的燈火,也唬得初九往裡側瑟縮了幾分,如同懼怕日光的孤魂野鬼似的。喬淨不忍,把燈拿撥暗了一些,說道:“別怕,是我點了燈。”
初九似乎也恢復了平靜,朝他笑道:“方才有些刺眼。”
兩人又是相對無言,同門十幾載,彼此算不得熟悉,竟至於每每無話可說。而事到如今,卻是喬淨陪初九走完最後一程。聚豐樓和李啟玄之事武林之人如何論定已毫無意義,至少與初九無關,因為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見,看見生命匆匆從他體內流逝,像看見一片樹葉迅速地萎縮枯黃。
喬淨思慮了許久,終於說道:“聽說你雙親俱在華山下定居,我明日去接他們來見你一面,如何?”
初九聽了,只是一笑,眼神中倒有些驚愕,連說不必,又扯了一些生死乃天定之數、自然之理一類大而無當、不著邊際的話,說完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咳嗽。
喬淨這回毫不同情,只當他臨死還裝逼,若他真有此境界,又怎會被俗世愛恨悲歡引入迷途至死不悟?喬淨相信,王重陰對他青眼有加,他自當有他的過人之處,然而當初下山時或許有道心本真,誤入紅塵,又能殘餘幾分?
妄念一生,即入魔宮,形銷神滅,萬劫不復。
初九靠在榻上,順了順氣,才道:“如今還有一事放心不下,需有勞師兄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