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堯君忍不住鑽了牛角尖,越想越生氣,覺得非得給初九一個教訓不可。不然,任由自己被初九低估,將來恐怕夫綱難振,非是長久之計。梅堯君盤算著自己是離家出走比較好還是和初九冷戰比較好。他大膽假設,謹慎推論,綜合兩種策略可能產生的影響大小以及風險與消耗的成本,得出結論:在敵我矛盾佔據主導地位的特殊歷史階段,冷戰操作簡單、見效快,與離家出走相比,最大優勢在於不容易玩脫。
得此萬無一失之計在心頭,梅堯君胸中塊壘一掃而光。而福兮禍所伏,精神上得到滿足,腹中飢餓卻隨之凸顯。梅堯君環顧四周,桌上有初九採摘得來的野菜,可以燒製一鍋野菜湯,就著胡餅充飢。
火盆中的火今早便熄滅了,梅堯君往裡面加了幾塊木柴,卻不懂得用草紙引火,拿著火摺子頂端豆大的火苗去燻烤兩指粗的木柴,半晌之後,木柴被火苗燻黑,卻不見明火,只有一絲紅光在木柴頂端將熄未熄。
梅堯君不明就裡,仍堅持用火摺子去引燃木柴。盆中木柴被燻烤出濃厚的白煙散入空氣,瀰漫在逼仄狹小的木屋內。梅堯君在煙塵中,嗆得止不住地咳嗽,火摺子脫手落入火盆,居然歪打正著,把木柴給點著了。
梅堯君忿忿然,心中道:都是初九的錯,那個蠢物竟然獨自離開,留自己在此地手足無措、飢腸轆轆,更讓他如芒刺在背的是無法抑制的對初九現狀的擔憂,擔憂初九在洛陽城中有什麼萬一。梅堯君越是後悔、越是憂心,就越發忍不住遷怒初九:他原打算與初九同去,然而今日清晨那一次小吵小鬧讓他終究沒把那句“我也去”說出口。
初九真是他一生之中所有不幸的罪魁禍首,必須用一生償還他一生。
正要把野菜扔進鍋裡,梅堯君才想起這野菜沒有清洗過,根部還帶著新鮮的潮溼的泥土。“初九現今真是太懶了。”梅堯君又順理成章地把它歸罪於初九。
氣歸氣,總不至於和自己的胃過不去。梅堯君遂推門而出,欲到溪邊清洗。
他走出木屋,還在低頭翻看那一把荏弱的青菜。行了十來步,突然止步不前。
一雙腳輕盈地落在他前方地面,壓碎了幾片枯葉。梅堯君抬頭,看到一張年輕俊容,正是那日在小鎮康阿大攤上偶遇之人。
那人退後兩步,對他單膝跪下,語氣中有剋制的恭敬,更有不容置喙的強硬:“在下謝純玉,奉莊主之命護送公子回返梅莊。”
又有兩人從木屋兩側包抄而來,在離他一丈之遠處跪下。
梅堯君冷笑道:“你們在外等了許久吧?”
謝純玉答道:“不久。原本打算待公子用完膳再來打擾,但……純玉見公子似乎不精於庖廚之術,故冒昧提前現身。公子不如隨我等回洛陽用膳。”
梅堯君悄悄地紅了臉,拂袖道:“若我不願呢?”
“公子不願,純玉縱然不敢冒犯、逼迫公子,但身負莊主使命,則更不敢怠慢輕忽。那時恐怕免不了要有所得罪。”
梅堯君心知抵抗無益,索性束手就縛,同這些人回去,再向父親求援,與初九正好是雙管齊下。
“那請公子隨我等離開。”謝純玉道。
“稍等。”梅堯君慮及初九回來不見自己,定會憂心自己安危,於是他打算在木屋內留字告知初九他之去向。
“公子有何吩咐?”
梅堯君思忖片刻,卻道:“罷了,無事。”讓初九為自己擔憂未嘗不快意。就這麼一走了之,既能達到離家出走的客觀效果,又有效地規避了離家出走的風險,梅堯君為此計生出幾分得意。
知道梅堯君不會武功,因此三位死士並未對他束縛加身,一左一右與他貼得極近向洛陽方向行去,由謝純玉在前方開道。
謝純玉眼觀六路,不動聲色地將周圍情況盡納指掌之間。行至半途,卻聞一陣鳥翅撲簌之聲,他抬眼看向聲源,竟然又是那隻信鴿。
“莊主又有信來?”陳姓之人問道。
梅堯君也注目觀之。
只見謝純玉腳步輕點地面,飛身躍至半空,身移影動,轉眼間已捉住那隻信鴿。落地後,他展信匆匆閱過,方將信紙收入袖中。
“純玉,這回又是何事?”
謝純玉眼光掃過梅堯君,欲言又止。梅堯君心中警惕,卻裝作毫無興趣地移開雙目。
似是經過一番斟酌,謝純玉才含糊道:“莊主有事交我待辦,我先行離開,你二人送公子回去,路上務必小心。”
兩人又追問他是何事,謝純玉還是避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