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灰塵,在陽光裡飛舞,迷茫而空洞。看見那些花兒,我曾經陪她們開放,我和一些小夥伴曾陪她們開放。兒時的夥伴,你們到哪裡去了?
我在這裡出生,長到十七歲。據說童年的我非常聰明,我從不問讓大人為難的問題。我知道母親這個詞,它是青苔整個童年時代的信仰。
母親在十七歲那年遇到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十七歲的她在藥櫃上幫外公賣藥。我想象她的辮子,輕柔黑亮,她的笑容,安靜美好。她的手指,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抓起一味一味的中藥,放到精緻的銅稱裡,再用草黃色的紙仔細包好。幾百味中藥在她的指間髮際纏繞浸染,成了一種沉靜而古樸的香。
他是知青,幫村裡的衛生站採買藥材。乾淨而機靈的一個年輕人,外婆說。一切各有其主。母親選擇了她一生情感的方向。命定的。都是命,你孃的命,你們的命,外婆說。
兩年後,年輕人隨著知青返城的大流返城了。他的選擇,被選擇。母親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依然在藥櫃上幫外公賣藥。我想象她的辮子,輕柔黑亮,她的笑容,安靜美好。她的手指,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抓起一味一味的中藥,放到精緻的銅秤裡,再用草黃色的紙仔細包好。幾百味中藥在她的指間髮際纏繞浸染,成了一種沉靜而古樸的香。
只是她,我的母親,日漸蒼白消瘦。臘月二十六日零點二十分,她生下了我。零點三十分,生下了妹妹。凌晨四點,她看著臥在她身旁的我和妹妹,微微一笑。外婆說,你娘微笑著,閉上眼睛,一行淚,在微笑中安然滑落,凝固。時間,空氣,連同呼吸。
失血過多,接生的大夫對外公說。失血過多,外公對外婆說。失血過多,外婆對我說。
失血過多。所有關於愛情的血液統統失去,一個女人。
我在年幼時不明白外婆為什麼總是嘆氣。外公為什麼總是那麼嚴厲。
我和妹妹慢慢長大了,像一株植物。妹妹是向著陽光的枝葉,有清新的空氣,溫潤的雨露。身體裡奔騰著蓬蓬勃勃的綠色血液。我是泥土裡黑色的根鬚,漫無目的地蔓延,任意而恣肆。我在泥土的*裡撒野,在腥香裡自由呼吸。
我看見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牽著手去散步去逛街去買好看的絨毛狗漂亮的新衣服。我很羨慕。我對外婆說,外婆我長大了就到媽媽那裡去,她也會牽著我的手去散步去逛街去買好看的絨毛狗和漂亮的新衣服。妹妹說,媽媽死了。我說,沒有,她只是離開了我們,我長大了她就會來接我的。。 最好的txt下載網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次遠行(2)
我有個舅舅,他在鎮政府裡做事。我沒有舅媽,一直沒有。我六歲那年有一位有卷卷頭髮和亮亮長裙子的女人到我家來。她的皮鞋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外婆說,青苔,快叫舅媽。
青苔,這孩子怎麼叫青苔?陰裡陰氣的。我沒有叫,因為我不喜歡她。後來她對舅舅說這孩子怎麼這樣,陰裡陰氣的。
大家喜歡我妹妹,我知道。因為她嘴甜,見了年輕的女人總是叫姐姐而不會叫阿姨。她總是笑著,和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唱歌而我不。我總喜歡一個人待著,看小人書,坐在天井裡的椅子上。我給自己講故事。各種各樣的故事我從不會忘記。我只看過一遍。9歲那年,我看《霧都孤兒》,我為奧列佛流淚。那個場景是說,孩子們的碗從來不用洗的。因為他們把它舔得很乾淨。孩子們每天只有兩勺清粥。在一次吃飯之前,大孩子們對奧列佛說,呆會兒添飯時你就對掌勺的師傅說再添一勺吧。奧列佛就端著他的兩勺清粥對師傅說,再添一勺吧。添粥的師傅用勺子狠狠敲他的頭,並且把他碗裡的粥都倒了回去讓他餓了一天。我想我和妹妹不是孤兒,因為我們不在孤兒院裡,我們在外婆家。而且我們有爸爸,只是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在哪裡。我們有媽媽,只是她暫時離開了我們。
十九年後的下午,我和竹子在學校的後山上抽菸,面對著燦爛陽光和一排堅韌的針形綠色葉子的樹。青苔,我們是這美麗世界的孤兒。竹子仰起頭,煙霧在我們的頭頂上飄浮。
我住的房間是母親住過的,我總是夢見她,只是從來看不清她的模樣。房間揹著大街。
梳妝檯上有一盆水仙花,我記事起就有,每年都要換。它們在寒冷裡怒放。不要陽光也不要雨露。它們沒見過其他的花草,其他的花草也不知道它。它沒有同類,開給自己的花。異類。我在水缸裡打水。外婆總是從古井裡用繩子提水。自來水是從來不放到水缸裡的。水缸的周圍都是青苔,柔軟溼潤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