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祥泰在逃離祁連山時,原是要把我拋棄在山上,多虧了我那養母苦苦哀求,才算把我顧全下來。以後又虧了她的多方顧護,我也才能活到今天。
“韓祥泰下山後,又在路上劫殺了幾起商旅,搶得幾千兩紋銀,他為了躲開黑山熊的尋仇和逃避官府追捕,帶著秦氏養母和我,逃到洛陽白馬村,買田置屋,定居下來。他為了掩蓋他過去的罪惡,常以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又時作假慈偽善沽名釣譽,就這樣在白馬村潛伏下來,誰也不會疑他過去曾是一個罪惡累累的江湖匪賊。
“我十五年來一直懵懵懂懂,認賊作父,飲盜泉,穿賊衣,食用揮霍全是沾腥帶血的不義之財!直到兩年多前,就在我養母臨終前三月,一個枯瘦如柴的中年漢子突然找上門來,韓祥泰一見到他,便顯得驚惶失措,忙將他帶進後院院壩,一會兒他二人便由爭吵而拼鬥起來。我聞聲連忙趕去,原是想去將那漢子趕出門去的。可是當我一見到他二人拼鬥的情景時,卻驚異得停下步來,連把我去驅逐那漢子的本意都拋到腦後去了。我驚異的是:韓祥泰不但從未在我面前說起過他會武藝,而且總是說他最厭別人爭鬥,把自己裝成一副連螞蟻都不忍傷害的樣子。可他與那漢子拼鬥時,項上青筋暴露,兩目閃著兇光,力猛手狠,一招一式頗見功夫。我站在那裡,幾乎不相信起自己的眼睛來了。他二人一邊以死相拼,一邊互相責罵著。那精瘦漢子罵韓祥泰是‘狗肺狼心’罵他‘不仁不義’口口聲聲要和他算清舊賬;韓祥泰則只咬牙切齒地咒罵那漢子是‘多管閒事”是‘自來找死’。我只覺其中定有蹊蹺,卻又不知究竟,正要上前勸解,韓祥泰卻喝住了我,不許我插手過問他二人的事情。那精瘦漢子也趁勢停下手來,說三日後再來找他,使怒衝衝地出院去了。
“第二天我去洛陽城裡散心,那精瘦漢子在路上攔住了我,將我帶到一個僻靜之處,才將韓祥泰過去所作的種種罪惡告訴了我。在談到他在祁連山中搶劫方二太太的那樁罪惡時,精瘦漢子只談到方二太太和我養母,並沒有談起我來。因此,我只知道了韓祥泰的過去,對我自己的身世卻還是一點也不知情。我為自己出身在這樣一個罪惡的家庭,真是羞慚欲死,難過已極。
“三天後,那精瘦漢子又來把韓祥泰叫了出去,二人一同去到院旁的一片竹林裡,又是一番激烈的爭吵,兇惡得有如困獸一般的韓祥泰,為了威嚇那精瘦漢子,便一聲吼喝,張開雙臂,將他身旁一隻重約四百來斤的青石碾磙抱了起來。不料他用力過猛,立足未穩,剛一直腰便猛然向後倒仰下去。石磙重重地壓在他腹上,韓祥泰口裡噴出幾口鮮血,隨即眼一翻,便死在地上了。
“發生了這樁事情以後,我那秦氏養母的病也一天天加重起來,過了三個月,她也去世了。我的真正身世,就是她在臨死前才告訴我的。
“我安葬了養母,變賣了韓祥泰的田地房屋,將所得的銀兩散給了村裡的窮苦百姓,便隻身離開了白馬村。
“我在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之後,便曾立下誓願:哪怕歷盡千難萬劫,走遍海角天涯,也要尋到我那可憐的親生母親!
“兩年來,我走陝西,穿甘肅,闖祁連,出玉門,越沙漠,遍歷西疆,卻是雲天渺渺,人海茫茫,連個音息兒都不曾打探著,更到何處尋我母親去!”
鐵芳講到這裡,他那不幸的身世便算已經講完。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仰起面來望著夜空,迎著火光,眼裡滾下一串晶瑩的淚水。
春雪瓶一直靜靜地傾聽著,沒放過一字一句,更沒讓一個細小的情節從她耳旁溜去。她在細細傾聽鐵芳講述他那不幸的往事,當她聽他講到方二太太趁他母親產後昏迷之際用她自己的女兒偷偷將他從他母親懷裡換走那段時,春雪瓶不知為什麼,心裡一動,竟猛然閃起一個念頭:那不幸可憐的女人該不會是自己的母親?這念頭在春雪瓶心中只停了一瞬,她迅即全然否認並深深自責起來。她如何會產生這樣奇怪的念頭,春雪瓶自己也弄不明白,她迅即予以否認心裡倒是很清楚的:她相信她那神機莫測、明察秋毫的母親決不致為人所乘,也沒有誰能從她身邊奪走什麼,更不用說她的孩子;再說,春雪瓶只要一聯想到那令人厭惡的豹二太太,聯想到自己那念頭給自身帶來的後果,她不禁一陣哆嗦,竟噁心得欲嘔起來。
鐵芳望著夜空沉默一會,忽又自語般地說道:“最令我憂慮不安的是:不知我那可憐的母親尚還活在世上否?”
春雪瓶立即說道:“你怎能生起這種念頭!這會動搖你尋她的意志。我相信她還健在,並且相信她也在時時想念著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