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位置;她不,她從來不抱怨,從來不向他要求什麼。他們相互之間客氣得像是社交場合的陌生人。他們的精神生活完全是斷離的,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生活在這種情況下就像一大團浸了水的棉絮一樣沉重。金超吃力地抱著它,不知道應當繼續水淋淋地抱下去呢,還是索性把它甩到一邊,輕暢地走幾步新路。他不知道。
他不願回家,他現在越來越不願回到家裡來了。小佩回方莊父母那裡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兩個人都在小心謹慎地規避著對方。
小佩每次回方莊的時候,總要囑咐他:“你好好按時做點兒飯吃,別老是瞎湊合。”他嘴裡應著,心裡卻絲毫感覺不到被自己所愛的人關照的暖意。他送她出門,然後回來,關上門。他仰起臉,閉住眼睛,長長地籲一口氣,就像好不容易做完了一件不想做的事情一樣。
他開啟電視機,把雙腳放到茶几上,看他喜愛的一部香港電視連續劇。小佩從來不看這類電視連續劇,她從來沒有反對過金超看,但是隻要小佩在家,他事實上就失去了觀看的權利。
他不知道,香港那部電視連續劇早在三天前就演完了。轉了好幾個頻道也沒有找到感興趣的節目,最後把畫面定在了一個外國藝術團演出上。
他沒有被吸引,開始找來各種各樣的零食小吃,用最隨便的方式消磨:把花生米鋪在茶几上用嘴拱著吃。這是他小時候和金耀一起玩過的把戲,他從中得到了很大的樂趣。但是他沒有完全樂起來,他認為是電視上那場無聊的音樂會妨礙了他,就把它關了,在廳裡散起步來。
生活越來越糟了,他對自己說。越來越糟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抖抖頭,就像要抖掉落在腦袋上的蜂群,蜂群暫時離開了,隨後又執拗地飛回來,重新落在上面;他抱住頭躺在沙發上,過了一兩分鐘,又跳起來把燈關掉,再迅速躺到沙發上去,就像在嚴格地根據某種要領在做這些事情。
他就這樣黑燈躺著。
他知道他錯了,現在他思考最多的是他的錯誤。他想,如果當初不犯這個錯誤,如果走入他的生活的不是紀小佩而是苗麗(他已經完全忘記苗麗自始至終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將是怎樣的情形?
苗麗很俗,但她是落在地面的人;她身上可能有許多缺點,他試著想了一下她的缺點,包括她追逐陸明鬧得滿城風雨那件事。結果他認為這個智商不高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可原諒的缺點。他甚至以為,和她在一起生活可能很煩很亂,但是他可以以自己的本來面目活著,像一個金家凹農民的兒子那樣說話,吃飯,睡覺,而不必為了所謂的“教養”裝腔做勢。
他發現了和小佩之間不和諧的最重要原因:虛偽。知識分子身上特有的虛偽把她毀了,同時也把他們的生活毀了,把他也給毀了。古人說的“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門不當戶不對,志趣愛好有巨大差異,就不會有和諧幸福!而不和諧不幸福的生活的最大受害者是他,金超。
那麼這一切可以改變嗎?他盡了最大努力,改變了什麼嗎?什麼也沒有改變。
他十分害怕地想到了“離婚”兩個字。
這是他第一次想到這兩個字,他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茫然地看著四周。黑闃闃的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窗外響著嘈雜的市聲。離婚……這個字眼是那樣震聾發聵,是那樣讓人恐懼。他不願想起它,就像不願想起內心的某種傷痛一樣。
他把燈重新開啟,屋子裡的一切真實地出現了,那兩個字倏地消失了……他又開啟電視機,撥出一臺拳擊比賽,這是他喜愛的節目,他漸漸被吸引了。
關於生活的思索,就在這沒有結論的狀態下結束了。
這天晚上,紀小佩失眠了。
在父母親面前,她也無法展露自己。自從父親那番深思熟慮的談話以後,她一直把自己緊緊包裹著。
她已經成功地讓父親和母親相信她理解了生活,理解了父親的話;同時,她也讓他們相信她和金超的感情很好,她在全力支援他的事業……父親誇獎了她。父親瞭解到金超目前的狀況以後,讚賞地說他前途無量。當時他們正坐在客廳裡,紀小佩有機會凝神看著日漸蒼老的父親,心裡竟有了一種酸楚的滋味。
駱丹看出小佩心裡有事,臨睡前到女兒房間來說一會話。紀小佩正躺在床上看書。母親進來,她把書放下,坐起身來。
“媽。”她說。
駱丹坐在她身邊,直截了當地問:“你們是不是鬧彆扭了?”
“沒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