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強調的語氣恰恰說明母親推斷正確。
“倆人在一塊兒過日子,難免磕磕碰碰,遇到事,你就順著他,別老像在我面前那樣任性……還有,別瞎想,好多事情其實都是瞎想壞的。”
小佩笑了:“誰瞎想了?”
她們聊了很多,主要是母親在從一個女人的角度談她的人生經驗。
“所以,我跟你說,雖然我盼著你回家來,但是週末,你最好還是和金超呆在一起……男人很在乎這個,他們希望你守著他。”
紀小佩看看母親,說:“我知道。”
實際上,整整一個晚上,她並沒有向母親說出她的真實處境,母親也絲毫不瞭解她和金超的情感狀態。一種無形的東西阻隔著她說出那一切。
駱丹也看出了這一點。
臨走的時候,已經對女兒的生活失去了解的駱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小佩,活著很不容易呢。”這是她對剛才說的那些有關自己的故事的一個總結。
紀小佩懂事地笑著說:“我知道。”
門在母親身後剛一關上,小佩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趴到床上,任由淚水從眼睛裡滾出來……那時候,周肇基寫給她的信件就在她貼身的口袋裡。那不是情書,那只是一封談學術問題的信件,但是她把它放在貼身的口袋裡。她不知道該怎樣看待它。
早晨,金超從夢中醒來,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洗臉的時候,他腦子裡又閃現出了那個讓他感到震驚的字眼。他朝鏡子裡看著自己,問道:“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隨後他又做了一個痛苦的表情,搖搖頭,說:“不,不到萬不得已……”
“奧迪”車已經等在樓下了。
上了車,他就眯住了眼睛。
現在,小佩穿過這座城市到中國文化大學去了。一雙無情的手掄著那兩個字,無情地敲打著他的心靈,他感受到痛苦的震動。他恨那雙手,但是他不知道怎樣制止它。
……
死亡是一個沉重的字眼,這是一種述說,一種事實的確認,一種赤裸裸的提醒。人的死亡引起的是活著的人的驚悸和哀痛,事物的死亡引起的卻往往是人沉靜的思索。愛情從名分上來說,應當屬於某種事物,但是它的死亡引起的除了思索之外,還有當事者持續不斷的內心責問,對自己、對對方、對世界的責問。金超和紀小佩目前就處在這種狀態。他們都知道他們的愛情死亡了。
他們竭力不去看它,儘管他們都強烈意識到它那蒼白的屍身橫亙在他們中間。他們低著頭在想一些永遠想不透的問題:它怎麼就會死亡呢?那初吻時的激情呢?那驚心動魄的肉體和精神的甜蜜顫慄呢?都消散了麼?如果它是一個機體,那麼它是什麼時候染上疾患的呢?當初都有哪些病狀?誰應當擔負看護它的責任?它為什麼沒有得到及時救治?
它死了。難道死亡是它惟一的結局麼?!他們像守靈一樣守著它,不再諦聽生活的音響,不再看世界上任何積極有用的東西。
又過了三個月痛苦不堪的日子,在整整一週誰也不理誰之後,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金超突然衝進紀小佩的臥室,抖著手裡的一打信紙,臉色蒼白地問紀小佩:“周肇基是誰?!他為什麼給你寫這樣的信?為什麼?!”
紀小佩當時正靠在床上看書———周肇基的書。
紀小佩已經知道金超到學校撬了她的辦公桌,拿到了那些信———這使得她極為驚愕,這種沒有教養的行為對於她的傷害,使她對他的最後期待化為泡影。
那些信沒有什麼不正當男女關係中的曖昧話語,全部是對歷史與現實問題的學術討論。紀小佩最擔心的是金超把這些信件交給有關部門,從而給周肇基帶來危險———畢竟,有很多話題還不是可以公開討論的。金超以這種方式發作這件事情,並不是最壞的。紀小佩臉上沒有絲毫驚愕的表情,頭都沒有抬,也沒說話,繼續看書。
在紀小佩超常的冷靜面前,金超完全失去控制,把那些信撕成碎片,然後撲向紀小佩,把她手裡的書奪過來。他竟然有時間看了一下書的封面,當他又一次看到那個可惡的名字的時候,一種無名的怒火燒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幾下子就把書撕了個粉碎,摔到床上和紀小佩身上。
紀小佩輕蔑地看著不知道下一步應當做什麼、用顫動著的目光仇恨地看著她的金超,慢慢從床上下來,拍打著掉在身上的紙片。
金超看到她臉色蒼白。
金超撲上來。
紀小佩不躲,任憑金超的巴掌抽打在她的臉上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