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日照朗朗,商之抱著夭紹下山,白衣迅若飛鴻,依舊是神鬼難察地入了景寧僧舍。
懸崖邊共渡一夜清風明月,他心底存著沉痛的抉擇,她心中亦是艱難地徘徊。兩人默默無聲之時,彼此的隔閡依然深刻。直到今日晨間,兩人才似忘記了塵世間所有的煩擾,笑談之間解開了萬千愁思。
但此刻回到僧舍,於滿庭吹來的幽風下,夭紹卻又漸漸恍悟過來,見商之轉身欲走,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的……笛子。”她將宋玉笛遞到他面前,日光透窗而入,將她的笑容照出幾分模糊難辯。
商之望著宋玉笛許久,終於伸手接過。暖玉觸碰肌膚,久違的溫潤如今卻生生盪出萬縷寒意,從指尖蔓延全身,處處是疼。
事已至此,他也無話可說,一言不發轉過身,衣袂掠過窗扇,瞬間無影。
夭紹躺在榻上,望著從此再無宋玉笛枕側,心中不免有處地方空空蕩蕩起來。
一夜勞頓,即便是山上小憩了一會,她還是疲累非常,閉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悄然開啟。夭紹似感覺到什麼,迷迷糊糊睜開眼,只望見熙日下那襲淡青衣袍流飛似雲,分明是可望而又不可及地縹緲,可她看著他,心中卻慢慢有了一抹溫暖和安定。
“阿彥,我是不是睡過頭了?”她揉著眼睛坐起身。
郗彥緩緩走到榻側,望著她的目光有些不可捉摸的恍惚。
夭紹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回東朝?我離開鄴都太久啦,想阿公和婆婆了。”
郗彥沉默一會,才道:“等子野大婚後,我們便回去。”
“他什麼時候大婚?”
“半個月後,”郗彥看了眼她的雙腿,說道,“何況你的腿也不能總是隨著我這樣地來回奔波,靜養一段時日比較好。”
夭紹笑道:“只是因為我的腿麼?”
郗彥微微一笑,坐在榻側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收攏了雙臂,沒有答話。
“……二月癸巳,英帝著御史臺平反九年前獨孤逆案。獨孤之子獨孤尚入朝任職,管拜中書令,世襲雲中王爵。
三月甲寅,丞相裴行再度上諫修令三十章,大改朝制。三月辛卯,姚融兵馬出西郡,鮮卑鐵騎攔於攏右,翼、並二州兵馬陳於河西,大戰一觸既發。”
――《北紀二十九英皇帝豫徵二年》
作者有話要說:
☆、風雨無常
“豫徵二年三月,丙寅朔,後夢熊有兆,帝大赦天下,宣西北諸臣東歸,姚融自以趙王之舅、太傅之尊,自稱大都督、大將軍、西平王,治兵廣武,檄文天下悉數帝少不諳、奸邪持政,從此不受洛都節度,由是與帝隙漸深。
戌辰,風霾,晝晦,鮮卑騎兵自隴右密繞羌滄河峽谷,部下言於融曰:鮮卑戰矣。融以為然,引兵逼近,兩軍戰於街亭,小試鋒芒,各退十里。乙亥,鮮卑營西進數里,駐於羌滄河東,拓拔軒潛師夜濟,以勇士萬餘人襲北岸姚氏烈風營,因風縱火,急擊中軍,姚軍大亂,驚起,棄營跣走。姚融獨一人帥百餘騎兵帳下斷後,以煙霧佈陣,令鮮卑兵無故自驚,互相斫射。軒於河中望見之,乃擊鼓收眾,左右及中軍將士悄然來集,多布火炬於河,縱騎衝之。融不敵,西逃還赴西郡,軒引兵復渡水北。
癸酉,融整眾而發,以烈風營騎兵三萬五千、步卒八萬,與鮮卑相峙威城,又遣其將乞特真攜密令出陽武下關,與梁州刺史延奕兵出金城、秦川、扶風,營線千里,屯兵河西……”
――《北紀西郡姚氏列傳》
豫徵二年的三月,雲蕭索,風拂拂,柳塢花白,春色無常。
自初八街亭一役以來,西北戰火由此燎原,遞送洛都的軍情密報每日急傳不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司馬豫與群臣為戰事晝夜廷議,難有安心休憩的時刻。豈料正當前朝軍政緊迫之際,後宮竟也突生波瀾,給這位年輕的帝王平添重重憂患。
初十深夜,急雨滂沱,冷宮之中忽起一聲嬰兒啼哭,宮人夜奔紫辰殿,報曉皇后:先前被陛下貶黜的淑儀令狐氏誕下一男嬰,問是否要稟知前朝。
明妤驚疑難定,好不容易平穩住心緒,當即派人去了文華殿告知司馬豫,又讓貼身侍女前去冷宮接出令狐氏,另置宮殿。誰知侍女到達冷宮時,望見裴媛君已領著御醫守在令狐氏的榻側,不得不止步殿外。令狐氏產後血崩,御醫回天乏術,只灌了參湯讓她能捱住一口氣。司馬豫冒雨匆匆趕至,看到令狐氏蒼白虛弱的面龐,本是喜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