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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一霎沉落,溼透的衣裳冰冰涼涼貼上肌膚,讓他全身顫抖。帝妃二人無言相望,心中感觸盡是苦澀,彌留之際,令狐氏的眸光更是悽楚異常,嘴唇翕動,卻終究一句話也未曾交待,便閉目而去。

冷宮之內,帷幔素白,光燭寡淡,一縷芳魂就此悄然飄逝,留下的遺憾和怨懟充斥殿間,諸人皆是黯然神傷,唯有那剛出世的男嬰不解世故,於裴媛君臂彎中無所顧忌地嗷嗷啼哭。

司馬豫難忍令狐氏唇邊留下的最後一絲冷笑,跌蹌退出殿外,長廊下痴然靜立一夜,只覺風雨瀝瀝眼前,往事如煙,人亦如煙。

直到天色發白,夜雨停歇,曉霧迷濛,中常侍黎敬輕輕為他披上一件外袍,司馬豫方才回過神,啟唇道:“傳旨去獨孤王府,讓尚召回令狐淳,即日入洛都。”

黎敬領了旨,轉身吩咐了侍從,又掉回頭來,在司馬豫身邊輕聲嘆息:“陛下不去看看皇后麼?方才紫辰殿侍女來報,皇后也是一夜未歇,拂曉頭暈昏厥,御醫前去診治,說是動了胎氣。”

司馬豫慢慢轉過身,黎敬望著他的面容,暗自一驚:形銷骨立,憔悴如斯,那雙素來深沉難辨的黑眸此刻似被晨霧的氤氳遮掩了所有鋒芒,惘然之中,不盡惆悵。

黎敬不由想起初逢令狐淑儀的時候,那時的君王年少懵懂,那時的少女豆蔻嬌俏,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相伴光陰,純潔美好,可惜卻無長久。生於權利鬥爭下的感情,最終也是沉沒於權利鬥爭之中,從此歡笑杳然,恨怨並生。

縱是在宮裡見多了這樣的傷痛無奈,黎敬心中還是說不出地失落,沉默著跟隨司馬豫的身後,主僕二人在迭起的殿閣之間茫然而走,一時不知去往何方。

三月十一日傍晚,鮮卑鐵騎於羌滄河得勝的訊息傳至洛都,不僅滿城百姓為之歡騰,沉淪於悲痛中的帝王亦因此事及時清醒。司馬豫親自佈置好令狐氏的靈堂,拜過離去,兩袖風清,彷彿再無留戀。文華殿當夜燭火通明,司馬豫看過堆積的奏摺,翌日一早如常召見大臣商討戰事,言詞舉止較之以往,不見頹廢消沉,反倒更為沉穩從容。

三月十五,姚融大將乞特真密出陽武關的諜報送達尚書省時,司馬豫正坐在掖池水畔的宣閣,與遠道南歸的苻子徵紋秤對弈,談笑生風。

“朕記得你去了河曲牧場已逾五年?”司馬豫慢悠悠飲著茶,望著對面那位烏衣金冠的年輕公子,微微而笑。

晴空麗日,照得掖池水波瀲灩,碧沉沉的光澤染透宣閣雪白的綾帳,浸生出幽涼無限的清寂意味。苻子徵迎著司馬豫深邃難測的目光,安然坐在錦氈上,揚唇淺笑,一貫地清貴優雅,明俊溫和。

他不緊不慢落下指間的白子,這才回道:“臣十七歲去的塞北,至今五年零三個月。”

“一去這麼久,難得你還記得回來,”司馬豫放下茶盞,執子觀望棋局,沉吟中輕聲一笑,“你是苻氏的長子嫡孫,世襲公爵,如此日日逍遙塞外,算起來,是白吃了朕五年零三個月的俸祿。”

苻子徵含笑道:“承蒙陛下寬宏,臣……”

“你不要想著拿話堵住朕,”司馬豫打斷他,敲著棋子道,“聽說你們商人來往都講究利益盈虧,朕今日想和你算算,除了那筆俸祿以外,河曲的草原牧場交給你們苻氏經營百餘年,更是從不計較得失。這筆錢財數目,該是多少?”

苻子徵長聲嘆息:“數目太過巨大,臣又是個守不住錢的紈絝,此刻就算傾家蕩產,怕也是還不了。”

“你的家產朕不稀罕,”司馬豫笑了笑,將黑子利落按入棋局,“只要你回朝替朕辦事,這債便從此兩清了。”

“回朝?”苻子徵眼睫略略低垂,斂收住飄忽不定的目光,唇邊笑意依然淺淺淡淡,不動聲色道,“不是臣不會算數、不識好歹、不接恩典,只是苻氏祖訓從來都是長者朝中為官,少者經營馬場。先父在世時為先帝太尉,臣叔父那時便久居塞北草原,直到先父離逝,方才南下還朝。臣如今也是如此,叔父於朝中,臣於塞北,合乎祖訓。何況……大才槃槃商之君,陛下身邊已有尚這樣的社稷之才,何須臣還歸朝中?我孤身在外,反倒更加容易給陛下辦事。”

“大才槃槃,社稷之才,”司馬豫望著閣外水波,徐徐道,“尚的確是朝廷之望,至於社稷,卻未可知。”

苻子徵雙眉微挑,抬起眼眸,不看司馬豫,只盯著棋局,似是陷入了深思。

“有什麼可為難的?”司馬豫回過頭,看見他專注的神情不禁失笑,伸手指入棋盤,“白子行六九路,你便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