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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就搞什麼女人……從種種跡象來看,此人若生於尋常人家,不妨說倒是一位性情中人。可是,偏偏一不留神,他卻做了皇帝。皇帝這角色,講起來頂天立地,其實並不是那麼回事;大家只須看看正德的老祖宗朱元璋的一生,就知道要把這角色對付得略像點樣子,真的大不易。

說白了,朱厚照全非做皇帝的料。雖然在皇帝位子上混事的,歷來不少,不過到封建主義晚期,皇帝卻是越來越不好混了,因為這種制度愈來愈嚴密,也愈來愈刻板。比照秦漢至明清中國曆代君主的處境,我們明顯看見帝權在走向高度集中的同時,所受到的掣肘也更為深刻,表面上看帝權益發偉岸,實則做皇帝者的個人空間反倒愈見侷促———事情就是這麼奇妙。明代皇帝,除去太祖、成祖、仁宗、宣宗這四位,其餘沒有不受“欺侮”的———要麼深受重臣抑沮,要麼為宦官近幸所挾持。再來看代明掌國的清代,都道有史以來清朝皇帝最累,有的握髮吐哺、宵衣旰食,有的忍辱負重、終生氣鬱難舒……撇開外因不談,儒家倫理(理學)對君主的道義壓力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大,乃不爭的事實。總之,在明清兩代,留給像先前的漢成帝、漢元帝、隋煬帝這類豔世風流皇帝,或像唐明皇、南唐後主李煜、宋徽宗這類風花雪月皇帝的空間,是大為萎縮了。皇帝與其自身體制之間的矛盾,反而加強和擴大。隋煬帝或宋徽宗儘可以在皇帝位子上鬼混,不必考慮搬出宮去以換取“自由”,但朱厚照則不行;祖制、祖訓和家法這些無形大棒,暗中高懸在乾清宮寶座上方,隨時會被輔臣、言官、太后或別的什麼人祭出,加以利用———就算別人不掄,自己想想亦有心理障礙。

朱厚照:一不留神當了皇帝(26)

從公然棄乾清宮出走,並至死也不肯回來這一率性行為論,朱厚照的表現頗像“性情中人”,跟終於在大觀園呆不下去而出走的賈寶玉,有相似之處。但我們應該不加耽擱地立即指出,朱厚照所拒絕或急欲擺脫的,乃是做皇帝的義務、責任和規約,絕不是皇帝的地位、權力和享受。他建造豹房,並以此將紫禁城取而代之,歸根結底就出於一個目的:掙脫來自體制的對一個皇帝的種種束縛,然後徹底地絲毫不受約束地享受皇帝所擁有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竟能想出這樣的點子,足見其稟性頑劣自古無匹。

實際上,他是用一定程度上的自貶自賤來實現其恣意享樂的目的,用名譽和尊嚴上的一定犧牲來換取在汙泥濁水中撒歡打滾的快樂。這就讓人不得不想到他祖上的叫花子出身,並懷疑這種遺傳和血液質地在起作用。儒教中國極講究“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每個人都各有其名分,失去名分或使名分淆亂,都將自取其辱、自敗其身。朱厚照對此則根本不在乎,認為狗屁不如。呆在乾清宮(也只有呆在乾清宮),他是皇帝名分,可他卻寧可帶著他那群下流坯,搬到“豹房公廨”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地方住下。按理,“公廨”本是皇帝臣屬的官署,身為帝王放著皇宮不住,卻呆在一個“公廨”裡,這算哪門子事呢?朱厚照可不管這個,後來,他為了更進一步胡來,又運用同樣思路把自己降格為“公爵”、“大將軍”,上演了一幕又一幕荒唐鬧劇。

他不待別人輕視他,自己先作踐自己。你士大夫不是老跟我提什麼祖訓、什麼“君君臣臣”嗎?我不要這“勞什子”,腳底抹油溜出宮去,再給自己封個“鎮國公”、“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的官職,成不成?不成,我再給自己改個名兒,我不用爹媽起的名字“朱厚照”,我管自己叫“朱壽”,成不成?———既然我是“鎮國公”、“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我都不是皇帝不是朱厚照,我都改名朱壽了,你們還跟我絮絮叨叨什麼呢?

這麼匪夷所思的損招,沒人想到,只有朱厚照想到,不是他多麼高明,無非是誰都不曾像他這般憊懶罷了。

但他絕非真的不要當皇帝了。他推開了皇帝的名兒,卻對皇帝的實一點也不放鬆,牢牢抓在手裡,這才是他最最無賴之處。

先皇三位顧命大臣,三個被攆跑兩個,剩下的那個基本只有唯唯諾諾的份兒。朝廷所養專事挑刺兒的科道官,也在“奸黨榜”打擊之下慘遭重創。至於母后張氏,自弘治駕崩之後似乎就從歷史記載中銷聲匿跡了,朱厚照身世懸案雖然再也不曾沉渣泛起,但顯然這對母子之間只是維持著相安無事的狀態,張氏大約只能在慈寧宮安享晚年,而絕不可能對正德皇帝行使什麼母后的威儀。此外還有何人?那個可憐的年輕的夏皇后和沈、吳二妃?說實話,朱厚照不理她們,她們就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