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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衣褞袍,居陋巷,是以聖人之所難,而望眾人為之。倘若自己衣則嗶嘰,食則魚翅,住則洋樓,行則汽車,而乃要求大眾忍受苦痛,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則不談道德還可,一言道德,只有引起大眾反感。

我研究漢宋學說,以為漢學所注意的,是治國平天下之術,而非修身齊家之道;宋學所注意的,是修身齊家之道,而非治國平天下之術。漢學注意治平,並未忘記修齊之道;宋學注意修齊,而卻忘記治平之術。降至明代,為人主者乃更進一步,要求人民修身齊家,以供他們治國平天下之用。政有不理,則曰非我之罪也。有治平之權,而不負治平之責,則連宋學都沒有念通了。修齊之說創自儒家。漢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然究其實,武帝並未實行孔孟主義,更未曾重用儒生。當時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故曾下詔徵求跅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漢書》卷六《武帝紀》元封五年詔)。儒生不過董仲舒(治《春秋》,位至丞相)、公孫弘(學《春秋》雜說,位至丞相)、兒寬(治《尚書》,位至御史大夫)三人,而三人又皆“明習文法,以經術潤飾吏治”(《漢書》卷八十九《循吏傳·序》)。宣帝曾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漢書》卷九《元帝紀》)道德是用勸戒之言,勸人為善,戒人為惡。但是勸戒之言只可與上智者語,不可與下愚者言。上智者寡而下愚者多,所以道德觀念常至於窮,於是宗教方面就濟之以天堂地獄之說,政治方面又濟之以刑賞。刑所以嚇人,賞所以誘人。誘之以名利,賞其為善;嚇之以刑獄,罰其為惡。賞是人人所愛的,刑是人人所畏的。這個愛畏情緒便是政治能夠施行的心理條件。人主蔑視這個心理條件,一切作為必至徒勞無功。反之,人主若能利用人類愛畏之情,誘之以所愛,嚇之以所畏,必能驅使幹部推行政令,又能驅使人民奉行政令。管子說:“明主之治也,懸爵祿以勸其民,民有利於上,故主有以使之。立刑罰以威其下,下有畏於上,故主有以牧之。故無爵祿,則主無以勸民;無刑罰,則主無以威眾。故人臣之行理奉命者,非以愛主也,且以就利而避害也。百官之奉法無奸者,非以愛主也,欲以愛爵祿而避罰也。”(《管子》第六十七篇《明法解》)又說:“明主之道,立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立民所惡,以禁其邪,故為刑罰以畏之。”(同上)“夫慕仁義而弱亂者三晉也,不慕仁義而治強者秦也”(《韓非子》第三十二篇《外儲說左上》)。“秦國之俗,貪狠強力,寡義而趨勢,可威以刑,而不可化以善,可勸以賞,而不可勵以名”(《淮南子》卷二十一《要略》)。風俗如斯,而建設中華民族大一統的國家者不是三晉,而是秦。何以故呢?商鞅變法,知順秦民之性,用嚴刑以威民,立重賞以勵民。刑賞者人主之二柄也。韓非說:“明主之所道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為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群臣畏其威,而歸其利矣。”(《韓非子》第七篇《二柄》)孔子為魯大司寇,攝行相事,必殺少正卯,而毀三孫之城,何曾專講仁義惠愛。“世之學者說人主,皆曰仁義惠愛而已矣。世主美仁義之名,而不察其實,是以大者國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故善為主者,明賞設利以勸之,使民以功賞,而不以仁義賜;嚴刑重罰以禁之,使民以罪誅,而不以愛惠免。是以無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韓非子》第十四篇《奸劫弒臣》)。這是治國的道理。“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此係做人的道理,二者應有區別。

說到這裡,閱者將提出抗議,以為文不對題。但是,閱者須知本書不是以文藝的眼光,批評《西遊記》;也不是以考證的方法,研究《西遊記》,而是借用《西遊記》的情節,借題發揮,說明政治的道理。唐僧西行取經,其功業之偉大不在漢高祖、唐太宗之下,而百靈下界,一路遇到妖魔,其成功的艱難比之漢高祖、唐太宗之與敵人搏鬥,似有過而無不及。自古成大功立大業者無不克服無數次的艱難,而這艱難又常是阻礙了成功之路,不能逃避而只有克服。“哪方有火?東方南方北方俱無火。哪方有經?西方有經。有經處有火,無經處無火”,這確實是“進退兩難”了。而唐僧仍說:“我只欲往有經處去。”(第五十九回)即欲往有火處去。雄心勃勃,而又不避危險,這是古來立大功成大業者必需的條件。秦末,陳涉起事,“郡縣多殺長吏以應涉。沛縣父老共帥子弟,殺沛令,開城門,迎高祖,欲以為沛令。高祖曰‘此大事,願更立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