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無助地瞪著眼睛,看著亞瑟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沒入墨色的巨浪中沉…淪,毀滅,然後永遠地從自己的視網膜上消逝。周圍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她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整個人像被突然掏空,五臟六腑都沒了,只剩一副皮囊在高空中懸掛著,隨風飄逝。
最後,她隱隱約約感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往上一拉,然後躺在了一片冰冷的金屬上。眼睛卻依然空洞地睜大著,無數刺眼的白色光點從頭頂落下,化作圈圈昏眩的光暈,墜落在睫毛上,眼睛裡,一陣陣刻骨的冰冷揉碎了她的每分神經,碾碎了每寸骨骼,最終黑暗抹去了她所有的知覺。
冬季的第一場雪就這樣倉惶地飄了下來。
一年後,北歐某港口。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一片片的雪花不是飄下來的,而是藉著凜冽的北風像刀片一樣狠狠地刮過來,撲打在渡輪客艙的玻璃上。唐謐往窗外看去,蔚藍的波羅的海起伏蕩…漾,在皚皚白雪下越發明亮得像塊寶石,船舷映著雪光折出一片耀眼的銀白,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神經。
垂下睫毛,太陽穴一陣陣地抽…搐,像被無數針尖扎過。看來自己的偏頭痛又嚴重了,唐謐開啟手包,取出藥瓶,將幾顆白色的藥丸塞進嘴裡,灌下一大口礦泉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痛楚稍稍減輕。一年前從白令海上回來,她就落下了這個毛病,時不時會發作,尤其是聽到或看到與海洋和船隻有關的事情。
“凱爾,你看,這海多美!”,坐在前面的女孩開心地喊著,那頭漂染過的白金色短髮時髦又顯眼,像簇頑皮的蒲公英在唐謐的面前不停晃動,生機勃勃地映在她沉寂的眼中。
“親愛的,如果等你掉下海里的話,就不會覺得它美了。”,女孩旁邊的男孩懶洋洋地答道。
“你這個超級大悶蛋!”,女孩憤憤不平地白了自己男友一眼,然後鬱悶地取出手機對著外面拍照。
男孩察覺到自己女友的惱意,也意識到自己的回答的確不夠浪漫,便摟住女友的肩膀,將嘴…唇俯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過了幾秒,女孩又開心地笑了起來,白金色的頭髮越發晃得厲害,而男孩奪過她手裡的手機,舉起,對準兩人的笑臉按下了快門。
“咔嚓”一聲,兩張燦爛的容顏被定格在小小的液晶屏上,而唐謐的呼吸也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剎那,叢林小教堂中炙…熱的陽光,粼光閃閃的小溪,男人俊美而爽朗的笑容像強光般從她的腦海中劈過,如同無數閃光燈驟然亮起,手中的礦泉水瓶失措地從手中滑落。她和某人也曾經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地拍下自己最甜蜜的笑容,只不過現在這一切已經成為記憶中的膠捲,濃縮在那35毫米的方寸之間,安然地躺在她的口袋裡,陪著她默默地面對未來漫長而艱辛的歲月。
唐謐捂著衣袋中的照片,覺得腦後又開始抽痛起來,此時廣播裡響起了登陸提示,她拎起腳邊的行李袋匆匆地離開了客艙。
踏上碼頭,地面堆滿了積雪,寒風裹著雪花從領口和袖口裡鑽了進去,吹得人索索地發抖,唐謐急忙捂緊了大衣的領口。手機發出清脆的鳴叫,那是收到簡訊的提示,她掏出來一看,螢幕顯示有兩條資訊。第一條是彩信,開啟,裡奇和珍妮還有他們剛出生的小寶寶的照片彈了出來,夫妻兩人笑得像朵花,而中間的寶寶正哇哇大哭,下面附上文字:“傑西卡,上帝賜給我的小公主!下個月是傑西卡的洗禮日,我和珍妮決定邀請你做她的教母,請務必前來。”
唐謐不由自主地露出這幾個月來第一個笑容,想不到裡奇這浪蕩得像陣風的傢伙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當然還有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她快速地回了簡訊:“這真是太美妙了!我一定會到,請替我問候珍妮和傑西卡。”,凍得發抖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手指滑過螢幕,開啟了第二條簡訊,是雜誌總編髮來的:“北極熊的照片已收到,甚好!請速回雜誌社商討圖片編輯事宜,還有,等著你面試新的攝影助理。”。唐謐把手機放回口袋裡,輕呼了口氣,自從裡奇和珍妮結婚後,她就失去了這個世上最好的攝影助理,不是沒找過替換的人,可是總不能讓她稱心如意。要不是那些個性太強又急功近利的女孩子,她們對自己名字在雜誌上的排位遠比對相片的成像效果更在乎,甚至還有人央求她把自己介紹給人…體攝影的大師;要不就是那些虛浮毛躁的小男生,眼神整天只會盯著她姣…好的面容和身…材打轉,但只要讓他們稍稍接近那些野生動物,他們就會退縮著喊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