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一個好的助理恐怕比找一個好丈夫更難,唐謐苦笑了一下,向前方正亮著紅色待客燈的計程車走去。蒼茫的雪地上留下她淺淺的腳印,孤單而蕭索,就像岸邊那隻離群的海鷗,“翱,翱”地發出一兩聲哀鳴,然後又被風雪淹沒。
入夜,港口酒店。
浴缸裡放滿了水,梔子花香味的精油將無色的自來水染成了淺綠色,然後微微蕩…漾,彷彿一個小小的,芬芳的海洋。
唐謐閉上眼睛,將自己沉入水底。波…動的水流緩緩地撫過疲憊的身…體,周圍安詳而寧靜,整個人就像飄浮在子…宮裡的嬰兒,什麼也不需要思考,世界被隔絕在這幾平米的空間之外。
沉入海底的人是否也會有這種奇妙的感覺?她想,應該不會。白令海的水底寒冷刺骨,光線永遠都不能抵及,巨大的壓力會把人每個內臟都擠破……當然死去的人是不會覺得痛的,可是會很寂寞,獨自一人躺在冰冷漆黑的海底,除了那些奇形怪狀的海洋生物和陰森妖嬈的水草,沒人會給他溫暖的親…吻和擁…抱
—而他會不會想她?
“亞瑟”,她無聲地喊出這個名字,睜開了眼睛。空氣正從肺部慢慢消失,微張的唇邊騰起細碎的水泡,帶著晶瑩的淺綠色飄浮著,那麼地美麗,就像他的眼睛。他的臉漸漸在眼前浮現,像是有隻無形的魔筆正一點點地勾勒出那濃密的眉毛,揚起的眉梢,深邃而形狀優美的眼睛,以及尖削高挑的鼻子,淡色的薄唇彎起正朝她微笑。在盪漾的水紋中,朝思暮想的面容真實得有點虛幻。
“唐”,她恍惚聽到了呼喚自己的聲音,身體像是被他結…實的手臂緊緊擁…住,溫暖無比。他抱得太緊,她覺得肺部有點痛,但沒關係,他的懷抱就像止渴的毒藥,讓她那顆荒蕪乾涸的心甘之如飴。
胸肺處變得越來越緊,整個鼻腔和喉嚨像是被石塊堵住了,痛得似乎要撕…裂開來,但唐謐仍固執地想:“再一會,再讓我抱他一會。”。她不想回到那個現實的,安全的但沒有他的世界,不想每晚都在對他的回憶裡沉淪掙扎,靠著藥物進入睡眠,又從失去他的噩夢中驚醒,任由冰冷的空氣充滿呼吸,然後化作一滴滴溫熱的眼淚淌下。
“再一會就好……”,她的意識開始潰散。突然,一聲大喊刺破了混沌:“快抓住繩索!”,這是他最後對她說的話。
猛然驚醒,唐謐的手本能地往下划動。“嘩啦”一下,她從浴缸裡冒出頭,空氣再度迴歸,水從鼻子和咽喉裡冒了出來,她伏在浴缸邊緣劇烈地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喘氣,胸腔裡像是被塞下塊大石。過了一會,唐謐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她幾乎把自己溺斃在酒店的浴缸裡。後腦又開始刺痛起來,她抓過小桌上的藥瓶,顫抖著倒出比平時多了一倍的劑量,吞進口裡,然後拿起那瓶烈性的白酒狠狠地灌了下去。
酒精熱…辣…辣地刺激著喉嚨,空蕩蕩的心裡像是塞了一團火,卻讓她覺得暢快了許多,喘息了一會,她離開了浴缸,用毛巾裹緊了身體。一陣歡快的樂聲突然響起,把她嚇了一跳,跌跌碰碰地取過自己的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喂?唐,是你嗎?”,電話裡的男聲低沉中帶著熟悉的鼻音,但唐謐還是一時無法分辨來人的聲音。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舒曼。你還好吧?我剛才打了幾遍你都沒有接。”,舒曼的聲音有點擔憂。
唐謐能夠想象到電話背後的男人正緊緊地皺著眉頭,他的眉毛和亞瑟很像,一樣地濃密飛揚,胸口抽緊了一下,她握著手機回答:“抱歉,我剛才在洗澡。有什麼事嗎?”
舒曼沉默了片刻才說:“兩天後是亞瑟的死忌,我希望你能來小鎮,來他的墓前一趟。”
“我……”,唐謐猶豫了,“死忌”二字就像兩根錐子鑽入她的太陽穴,皮下傳來陣陣抽搐。
“他的葬禮你沒來,現在連他的忌日也不願意出現。你是已經忘了他還是根本沒愛過他?!”,舒曼的聲音提高了些許,怒氣沿著無形的電波衝擊著她的耳膜,與額際的痛絞成一股鋼絲在腦內來回拉扯。
儒雅溫文的舒曼生起氣來有著令人顫抖的威嚴,這點也和亞瑟很像,唐謐深深吸了口氣,甩了甩頭,儘量平伏自己的聲線:“不。我會來的,舒曼。”。她或許能夠拒絕世界上任何人的要求,但惟獨不能拒絕舒曼。這是我欠他的,她想。
“明天下午,我的私人飛機會來接你,你做好準備吧。”,舒曼掛了電話。
“嘟嘟”的忙音像是某種奇異的迴響聽筒中傳來,在唐謐的腦裡蕩來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