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半小時之後,步蟾只剩四船——定遠、鎮遠、來遠、靖遠也。其時來遠全船著火,樑柱皆曲,已不成船形,猶與敵艦炮戰未已。
定遠、鎮遠二艦連續血戰四小時有半。二艦共中重炮彈三百七十餘發,遍體如麻。據日人統計,定遠一艦獨中輕重炮彈即不下兩千發。蓋血戰自始至終,日方即以我二主力艦為攻擊重心。二艦被摧,則我勢必全軍盡墨,毋待三月後之劉公島也。
定、鎮二艦各長三百呎,於四小時內,各中敵炮千彈以上。如此則船內官兵承受如何,不難想象也。泰樂爾即兩耳鼓被震破,終身重聽。丁汝昌、劉步蟾耳鼓如何,吾人不知也。
我兩艦共有十二吋巨炮八尊。四小時中共發十二吋彈一百九十七枚。有十彈直接命中。不幸我艦無戰場經驗。每炮只有「爆炸彈」十五枚。其中一枚直接擊中敵松島旗艦,死敵八十餘人,器械盡毀。伊東佑亨被迫另換旗艦。此十二吋爆炸彈威力可知。
爆炸彈之外,我艦多的是「穿甲彈」,而敵艦無重甲。穿甲彈攻力雖猛,過猛反而無用。我有兩穿甲彈直接擊中敵艦「西京丸」。然兩彈皆穿船而過,把西京丸鑿了四孔,而全船無恙。
我各艦小炮共發四百八十二彈。有五十八彈直接擊中敵船。敵艦比叡號被我圍攻,獨中二十二彈,幾被擊沉。我一魚雷亦嘗直射敵船,不意此雷迫近敵艦時竟潛入船底之下,穿船而過。敵人全船大驚,然卒有驚無傷,亦我國運不清,戰神搗鬼也。
綜計全戰局,日人炮多而快命中率至百分之十五。我艦炮少而慢,然命中率,亦達百分之十。
敵艦快捷如鯊魚,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要打便打;不打,我亦不能追擊。然我主力艦則沉重如大海龜,任你捶打,也不會下沉。鯊魚亦奈何不得。
雙方廝殺,難解難分。至下午五時半,我十二吋巨彈只剩下三枚,而伊東深恐天黑,我魚雷艇逞兇,乃收隊而逃。劉步瞻鼓浪追之數浬,速度不及,愈追愈遠。乃收隊而歸。——結束了這場黃海血戰。
讀者賢達,您讀畢上列諸節的真實故事,該知劉步蟾、丁汝昌並非飯桶。大清不亡,我軍不敗,實無天理,然非戰之罪也。我輩臧否先烈先賢,可不憂哉?願與賢明讀者共勉之。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十日脫稿於北美洲
原載於臺北《傅記文學》第六十五卷第四期
四、一百年後回看戊戌變法
在一百多年的中國近代史中,我們苦難的中國人民,承擔了無數次大小「革命」,和兩次大「變法」——由康梁發動的「戊戌變法」,和由鄧小平領導的「小平變法」。粗淺的說來,「革命」易而「變法」難也。蓋革命者,革他人之命也。革他人之命則敵我分明、物件顯著,而手段單純。變法者,變自己之法也。變自己之法則物件不明、敵我難分,而手段千變萬化也。毛澤東不言乎:「矛盾」有敵我矛盾與人民內部矛盾之別也。敵我矛盾可以一槍了事;人民內部矛盾則抽刀斷水,沾連不盡矣。「變法」者亦「人民內部的矛盾」之一種也。
君不見戊戌之變時有新舊之爭、帝后之爭、母子之爭,甚至婆媳之爭。帝黨中有後黨;後黨中亦有帝黨。開衙門、關衙門,糾纏不盡?更不見,小平變法時,鄧公小平既做光緒、又做慈禧;當了兒子、再當媽媽。重用胡(耀邦)趙(紫陽)、又逼走胡趙。力主「開放」、又要「堅持」;堅持堅不了、開放又放不出,結果弄得聖母老太后,真煩死人也;也矛盾死人也麼哥!
讀者賢達:您以為在下有欠忠厚。不能替鄧老分憂,還在一旁講風涼話哉?非也。在目前,我們實在不知道老鄧在搞些啥子。鄧老本人固亦不盡知也。
蘇東坡不也說過?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其實蘇子這話,並未說透。談時政、評當朝;當局者固迷,旁觀者亦未必清也。不信,到報攤上去翻翻,有幾位大家名筆,不在自說自話,甚至瞎說胡扯?
但是天下真有天不知、地不知的變法,非也。時間因素不夠嘛!等它一百年。再回頭看看,自會透明如水晶球。
今且放下小平不談;談談一百年前的康梁。
首先看看「社會轉型」說
筆者落筆至此,適逢電視報導,當今世界上位列第二位的超級強權「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在一槍未響、無聲無臭的情況之下,壽終正寢。這真是人類文明八千年歷史中從未有過的怪事和大事。怪不得《紐約時報》以跨欄的頭條新聞報導刊載之。但這頭條新聞,在讀者眼光中卻遠沒有同一天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