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也笑,轉過身,指甲摳進了手心裡。這一切怕沒有那麼簡單,但她不屬於這裡,確信無疑。
太子少傅謝靈運出身高門士族,十八歲就世襲祖父謝玄的爵位,人稱謝康樂。他知識淵博,一手文章寫得縱橫俊拔,尤其在山水詩上卓有成就。木蘭找他,恰就因為這點。
她一邊學作詩,一邊畫輿圖,裝作求教討論,暗裡卻對南朝地形地貌摸了個透。那謝康樂性情豪爽,交遊廣闊,也曾在到彥之麾下作過“參軍”,言談間少不得提到在哪裡哪裡碰到幾個朋友,她藉此又側面瞭解到不少各地官衙設定和軍備情況。
一日他來得早,見她正在臨帖,端詳片刻道,“南朝的‘二爨’與魏體隸書倒有異曲同工之趣。說到此,莫如佛狸祠的石碑上寫的那首……”
木蘭乍聞“佛狸”二字,忽拔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謝靈運一時說漏了嘴,駭得跪倒在地,“娘娘贖罪,臣自幼愛好文墨,元嘉八年隨軍北伐,在河東看到此碑——”
她深吸口氣,儘量和顏悅色,“少傅快請起!但看我不拘男女之別執意求皇上向少傅求教,便不是個迂腐之人。”笑了笑,“說到這裡,還是我孤陋寡聞了,少傅何以惶恐?這佛狸又是誰?”
謝靈運將信將疑地起來,定了定神,“佛狸,北魏皇帝拓跋燾是也。”
她心如擂鼓,耳似金鳴,那一瞬間,差點把手中的筆掉落。謝靈運聲音清越,口舌便給,在她卻彷彿拉長了數倍,字字捶入心間,佛狸……北魏……皇帝……拓跋燾!
原來是他。
(五十一)
自她入宮,他身子大好。
夏日的午後,原本悶熱難當。珠簾半卷,看出去只一片鬱鬱蔥蔥,沒有風,澹澹竹影裡滿是靜謐。她忽然撐肘半起身,訝異地問,“怎麼沒有蟬鳴?”
沉吟未決正待落筆的他抬起頭,由不住放下摺子,整個含章殿的人都被他支去拿了竹竿粘那吵人的東西,為了不打擾他們的安寧,卻未料得她這樣問。
“不困了?”含笑問倚在榻上的她。
她搖搖頭,乾脆就起來伸伸筋骨,對擺出那些半坐半躺,似睡似醒,或曖昧或慵懶的撩人姿態沒有興趣。這美人榻託角牙子,側成書卷枕形,鑲雲描鳳,實在講究的可以,但躺上去似乎給人欣賞的意義大過真正的睡眠,於她還不如一塊柔軟的草地來的舒服自然。
她來到御案邊,對他做了個“你請繼續”的手勢,便開始自顧自研究那領龍椅上鋪著的象牙席子。難以想象,這是把整根象牙煮軟後,按紋路逐條抽取成牙篾,再織就成席的。難得的是始終能摺疊自如,並不會斷裂。
他的目光轉而深邃,聲音卻低沉柔和,“你想弄明白它,木蘭?”
“嗯。”她抬起頭來,毫不猶豫地回答。“你知道麼?”
他審視她許久,才搖頭,輕笑道,“朕是天子,‘天地君親師’,除了天地就是朕最大,又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卻不笑,表情嚴肅,“此言差矣。你難道沒聽到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肯定至少有一樣是你不知道的,”頓了頓,以拳輕點在心口,“這裡。”
他忽然覺得一口氣喘不過來,接著看到她眉梢眼角那微微的、調皮的笑意,又彷彿大股的新鮮空氣迎面兜過來,叫他吸了個飽。他十三歲封王,十七歲御極,弱冠前便剷除了一手扶他登位的權臣,政由己出,有多久……有多久沒有這樣心動的感覺,便似那初嘗情味的青澀少年。
可偏偏是她。
他很費了番力氣,才保持自己唇角的弧度不變,“哦?朕不知道麼?”忽攫住她,吻下去。他等著她推拒,等著她別開頭不讓他觸著嘴唇,那樣就可以幫他剋制住慾望,提醒自己這是佛狸的女人,一個既是玩物也是工具的女人,一個挑動人心同時也很危險的女人,可她居然沒有!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躲閃,反而主動勾住他脖頸回應。他見多了后妃的溫柔順從、怩訥嬌羞,甚至輾轉承歡時也帶了三分討巧,卻從未經歷過這般自然、率真、熱烈與奔放。
他差一點就陷進去,還好內廷總管劉溫隔著簾子報了句,“陛下,娘娘繪的圖制好了,洪寶閣剛剛送來。”
也就一瞬,他的大腦終於戰勝了下半身,清了清嗓子道, “呈上來!”
洪寶閣專發行官制的歷書、輿圖,民間則不得私刻拓售。那輿圖足有五尺開闊,幾不便舒捲。上面用計裡畫方之法標註了各地山川、河流等地貌,委實詳盡。須知這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