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長史一見之下,幾乎忍不住吃了一驚,斷沒想到李淺墨居然會現出眼前這般風采。
他與李淺墨原見過一次,那還是參合莊上,李淺墨陡然現身,只劍來襲,面對虯髯客這等盛名前輩,卻開口即道:“憑此一劍!”
——當日鋒芒,如挾烽火餘煙,大野荊棘之氣,至今令他思之凜冽。
沒想到今日一見,李淺墨卻全非那日留給自己的印象。瞿長史只覺一望之下,陡然在自己腦中泛起了“王孫”二字。
——似此這般,只怕才是真正的王孫之氣。
卻聽李淺墨正在那榻上閒吟:
得見青青草,由彼茫茫荒。
晨來信細步,日後恐無將。
有風詩半首,微寐雨一廂。
王孫自可病,逶迤臥斜陽。
……斯人雅緻,怕不壓倒魏王輩千百?
卻聽引路的龔小三含笑稟道:“公子。”
李淺墨止住吟聲,一抬首,見到瞿長史,連忙起身,含笑道:“貴客貴客!瞿長史,今日如何得暇前來?”
他自己心中也有些好笑,不為別的,只為枇杷先前聽到龔小三通報之後中,知道來人是魏王府中長史,不知怎麼,執意要李淺墨轉到這裡來接待。李淺墨雖不明其用意,卻信任枇杷,當然從她之言。這時見到瞿長史那麼老成持重之人,臉上居然也有掩不住的驚色,不由覺得大是好玩。
只見瞿長史躬身一禮,目光不由凝在李淺墨腳上隨意趿著的木屐之上。他何等眼力,一見可知,那木屐,必是交趾之地能工巧匠之作,屐上木紋如畫,襯得屐上足趾,一根根剔透如玉……今日之李淺墨,卻與當日參合莊一會時,全然不同了……掩盡了勇銳慷慨,卻別添了斯文雅韻。
只聽他恭聲道:“下官見過息王子。”
李淺墨即吩咐道:“看座。”
龔小三搬過一方花凳來。瞿長史謙讓著,可李淺墨還是直待他坐下了,自己方重又坐回榻上。
他才坐下,卻聽得枇杷在榻後俯過身來,在他耳邊悄聲道:“硯王子,今日,才是你真真正正在長安城第一次露面。”
李淺墨不由一怔,“第一次”?他本是敏悟之人,望著眼前的瞿長史,看著他對自己的態度,又聯想起他的來歷,一如同望到他身後的魏王府、那御詔特許開府的番王府,與那番王府所設的弘文館……連同也看到了與魏王府虎狼相望的東宮,與東宮中李承乾的氈帳……更是如同看到了朱雀門、安上門、含光門、順義門、安福門、承天門、延喜門、芳林門、玄武門、興安門九門拱衛的皇城,與皇城後面的太極宮、掖庭宮、西內苑……所謂: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連薨遙接漢,飛觀迥凌虛。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整個長安,及與這個長安相互關聯的天下數百軍州,一派河山。
那種感覺,彷彿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那個從未曾謀面的父親的眼中之所見。
原來……是這樣的……
他終於明白了枇杷的用意。
他不知道眼前這幅景象是不是自己心之所向,是不是自己深心中可以皈依的嚮往,但其間之壯闊雄渾,卻是頭一次觸動了他一個少年的情懷,哪怕僅此一窺,不知是否真的就適合自己,卻也覺得:那樣的一切,確也足以令人神往。
原來枇杷要讓自己看到的,不過是這無限的可能;而子嫿姐想讓自己看到的,也該是這無限的可能。無論他最終選擇如何,感覺那無限的可能即在眼前,如同無數好玩的遊戲正在眼前,如同虯髯客那日玩笑似地給自己的提議,卻也足以令他畢竟年少的心胸深感激越。
瞿長史一時只見李淺墨目光深遠。
他心中一動,那感覺,彷彿見到了當今……那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的聖上,那種偶然間神思一洩的風采。
瞿長史只覺心中不由一滯,然後覺得:自己今日,果然該來!
卻聽他笑道:“息王子,當日參合莊一別,魏王日日記掛著殿下的風采。閒暇之時,每每相思。可惜一直不知王子息駕何處,常以為憾。前日好容易探聽得王子在崇陽坊的住處,因未便倉促拜會,就遣人送了點小禮與王子身前得意之人,以為略表敬意。沒想隔日下官專程前去拜訪時,卻得知王子已重又遷居。今日,才算探知了王子現下的府邸,便急命下官前來一拜了。”
李淺墨不由略露驚奇之色——怪不得,那日會有人送來那麼重的禮,且還都是宮中上用的錦緞,原來,卻是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