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目送著這個醜陋的小氣的熱愛心靈美的差一點成為我姐夫的人的背影漸漸地遠去,他腳踏車的鈴鐺聲,像街上的甜餅的氣味,敲打著我的鼻子。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看見牛青松,我預感到他正在脫離我們。我猜想他已和寧門牙打成一片,其它情況不詳。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塞進我家門縫的一張紙條,我才知道他被學校開除了。我拿著朝陽中學發給他的通知,到他可能出現的場合去找他。最後我發現他和江山、劉小奇在寧門牙家打麻將。我把紙條遞給他,他的目光在紙條上輕輕滑動一下,雙手便按捺不住憤怒,把紙條撕得稀巴爛。他說我早就不想讀了。我問他不讀書幹什麼?他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說幹什麼?打麻將、打架、談戀愛什麼不可以幹。
翠柏,別浪費時間了,跟我們一起幹吧。只要你跟著我幹,你至少可以提前十年享受美好的生活。寧門牙說這叫提前登上歷史舞臺,康熙八歲做了皇帝老子,我們比他差遠啦。
世界是屬於他們的,也是屬於我們的,我們好像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託在我們身上。
我轉身欲走,突然聽到臥室裡有人叫我小鬼。寧門牙說老爺子要拉屎,你去給他打點一下。我走進臥室,看見一位老人躺在床上,他的身子覆蓋著一床薄薄的軍用棉被。
他說小鬼,不用害怕,到我身邊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為紅軍送雞毛信了。他從被窩裡伸出他乾枯的手臂,在我的臉上持了一把。他說爸爸呢?我說死了。他說怪不得沒人管教他們,我猜想跟寧門牙打麻將的這群孩子,肯定是不缺爸就是缺媽的孩子,是沒有人管教的孩子。我說那你為什麼不管一管他們?他說我的腿殘廢了,我不能走路,我拉屎和撒尿都依靠他們,我的話就像他們的耳邊風。你知道嗎?他們成天賭博,他們的錢全是偷來的,你去派出所告他們,讓公安把他們全抓進籠子裡去。我說我不敢。他說小鬼,勇敢一點,不要害怕,如果我能行走,他們早挨抓了。我說你可以叫阿姨去報案。他說你阿姨生怕她的寶貝兒子挨抓,她把孩子寵壞了。我告辭老人,我說我害怕。
他恨鐵不成鋼地閉上眼睛。寧門牙看見我走出臥室,說老爺子拉屎啦。我說拉啦。寧門牙說你打點好啦?我說好了。寧門牙說回去告訴你姐,等我一到結婚年齡,我就跟她結婚,我說好的。
我懷揣著三張姐姐的照片上學,想在適當的時候,把它們介紹給楊春光。我知道楊春光的宿舍裡貼著許多演員的巨幅照片,他的床底下有三隻皮籃球,他的抽屜裡有一本大相簿,一副啞鈴躺在他的門角,掛在視窗邊的那把長劍發出寒光。我懷揣姐姐的三張照片,走進他的宿舍。他說牛翠柏,籃球在床底下,你自己拿。我說我不是拿籃球的。
我想跟你玩個遊戲。他說什麼遊戲?我說你從你的相簿裡選出三張姑娘的照片,然後我們比一比,看誰手上的姑娘漂亮。他的嘴裡不斷地發出喲嗬聲,手在相簿裡搜尋著。他說這張怎麼樣?他先丟出一張照片。我說不怎麼樣。我把姐姐的一張全身照片壓在他的那張照片上。他的眼睛發出嗖嗖的響聲。他似乎是不甘心失敗。雙手快速地翻動相簿,從相簿裡又拉出一張女孩子的照片,說這張絕對壓過你的那張。我又丟出一張姐姐的半身像,姐姐目光含情脈脈,一條粗壯的辮子從她胸前劃過,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我看見楊春光的嘴裡發出嘖嘖聲。他問我這是誰的照片,口袋裡還有沒有?他把手強行伸入我的口袋,掏出姐姐的那張大特寫,姐姐那迷人的酒窩呈現在他的眼前。他突然沉默,目光死了一般,僵硬在照片上。一絲口水從他的嘴角緩慢地流出,灌溉他的下巴,他說是誰?她是誰?我說她是我姐姐。他說結婚沒有?我說沒有。他的雙手開始抓撓他的腦袋,彷彿要從腦袋裡抓出點餿主意來。他徵求我,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我說姐姐要先看你的照片。
我用姐姐的三張照片,換取三張楊春光的照片。姐姐看到楊春光的相片時,眉頭打結,捏在她手裡的茶杯噹啷落地,她像遭遇木棒突然打擊,右手捂著額頭,身子前後晃動。而她的左手不停地在空氣中撫摸著,終於摸到一張椅子,她站穩了,模糊的眼睛漸漸地明亮。她告訴我她感到頭重腳輕,懷孕的人都有這樣的反應。但很快就發現姐姐不能自圓其說,她往洗衣盆裡放洗衣粉時,她把一包滿滿的洗衣粉都灑進盆裡,而且在洗衣粉灑完之後,她的手仍然捏著空袋子發呆,我說姐姐,你怎麼了?她彷彿大夢初醒,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和緊閉的嘴巴,像有一根線的拉動,開始找回失去的動作。她說我該怎麼辦?是打掉孩子呢或是把孩子留下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