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林有些意外:“哦,你也在?”
羅振玉笑著說:“這兩幅畫,還是你們王掌櫃的幫我張羅的呢。”
“噢,我先看看畫兒。”張幼林說著,隨手把帽子放在了衣帽架上。
堂倌已經上菜了,眾賓客還在圍著畫不住地稱讚,只有張大千坐到了桌子旁,他早就餓了,對著一桌子的珍饈美味兩眼發直,又不能動筷子,只好充滿渴望地看著羅振玉。
羅振玉讀懂了張大千的眼神,他招呼大家:“各位,各位,請先入席,填飽了肚子,再接著觀賞。”
眾客人人座,金毅楠感嘆道:“真乃驚世之作,筆墨傳神,非石濤無人能為呀!”
一位頭戴瓜皮小帽、留著辮子的老先生對張幼林說:“我一直認為,用毛筆書寫和繪畫是非常困難的,好像也難以準確,但是一旦掌握了它,你就能夠得心應手,創造出美妙優雅的書畫來,而用西方堅硬的鋼筆是無法獲得這種效果的。”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大教授、國學大師辜鴻銘先生,辜先生是個曠世奇才,他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臘、馬來亞等九神語言,曾經獲得過十三個博士學位,號稱“狂儒”。
張幼林點頭:“先生所言極是。”
辜鴻銘又對羅振玉說道:“羅先生,你的運氣太好了!”
羅振玉顯得有些陶醉地:“哪裡哪裡,我也沒想到,石濤的這兩幅山水居然與我先前所藏的八大山人的屏條,尺寸完全相同,此種翰墨因緣,實乃天賜啊!”
王仁山不動聲色,彷彿羅振玉的話一句都沒聽見,張大千則抑制不住想笑,他口裡的吃食差點兒噴出來。看到這兩個人的表現,張幼林心裡明白了八九分,不過,他還不能立刻就下判斷,他還需要另外的旁證。張幼林開始仔細傾聽客人們的議論。
“我的天,三千現大洋?也只有羅兄這樣實力雄厚的收藏家才有此魄力!像我們這些早先吃鐵桿莊稼的是不成嘍,比叫花子強不到哪兒去啦。”沒落的貝子爺只盯在了錢上,似乎從他的話裡聽不出對畫的真偽的判斷;或者,還有一種可能,貝子爺有意繞開了。
“哪裡,哪裡。”羅振玉謙虛地搖搖頭,他指著一位衣著講究、風度翩翩的年輕客人,“這位是張鎮芳的公子張伯駒先生。”
張伯駒是著名的收藏家,也是民國時期的四大公子之一,他儒雅地向各位點頭致意。
辜鴻銘琢磨了一下,問羅振玉:“張鎮芳,是那個當過天津道、鹽運使的張鎮芳嗎?”
“沒錯,他還做過直隸總督,現在是鹽業銀行的董事長,所以,張公子實力比我雄厚多了,也就是他得著訊息晚了,否則這畫兒也到不了我手裡。”羅振玉在心裡再一次慶幸自己運氣好。
張伯駒欠欠身子,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命中是羅先生您的東西,那別人誰也覬覦不得,反之,您即使得到了也會失去。”
席間,溥心畲坐的位置正好對著牆上的兩幅畫,他不時抬起頭來看畫兒兩眼,又看看張伯駒,臉上充滿了疑問。
張伯駒則面無表情,一直沉默不語。
席散人去,張幼林和溥心畲並排走在最後,張幼林問:“溥兄,你對這兩幅畫兒有何感想?”
溥心畲微微一笑:“他人摯愛之物,恕不評判。”
張幼林也是一笑:“溥兄不加評判,其實也是表明了一種態度。”
“張先生,那就隨您怎麼看了。”
說話間,兩人走出了翠喜樓的大門,老安把汽車開過來,張幼林執意要送溥心畲,溥心畲擺手:“不了,我難得進趟城,在附近會個朋友。”
“那咱們就改日再見吧!”張幼林上了汽車,馬達聲起,汽車一溜煙似的開走了。
汽車開出沒多遠,張幼林想起帽子忘記拿了,老安又把汽車開回去。
翠喜樓的包間裡,只剩下羅振玉和張大千,羅振玉正要從牆上摘畫,張大千開口說道:“羅先生且慢,您這兩幅畫……是假的。”
羅振玉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我說您這兩幅畫,是假的!”
羅振玉憤怒了:“你個毛頭小子,豈敢張口胡言!”
張大千調皮地一笑:“羅先生請息怒,我把這兩幅畫的畫稿和圖章都帶來了,請您過目。”說著,他開啟隨身帶的一個皮包,不慌不忙地從裡面取出幾枚圖章和一堆畫稿。
羅振玉拿起畫稿和圖章仔細地看了看,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冒出來,他面如死灰,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