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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出家當和尚,好歹有個身架皮囊在這裡立著,想起來他們心裡會好受些。”

心碧仰了臉,憐惜地去看之誠,一時間眼睛裡滿是痛楚。

之誠的脾氣和心緒不好,心碧是知道的。自從跟日本人打那一次遭遇仗,腿傷致殘,他就從一個樂呵呵的小夥子慢慢變得暴躁陰鬱。及至愛妻思玉一死,他全部的生活信念跟著轟然倒坍,從此潦倒頹廢,日日以酒代飯,醉生夢死,把部隊上的防務職責一樣樣地丟到了腦後。

恰巧有一天國民黨蘇北戰區司令部的長官到海陽視察防衛工作,四十九師師長在老松林菜館提前訂下了那道海陽名菜“五代同堂”,準備為長官接風。那天身為海陽城防主任的之誠從早晨起就喝得酩酊大醉,未能親臨菜館佈置一切。而中共西路挺進大隊政委王千帆事先得知訊息,派人潛入城中,與菜館的內線人員裡應外合,將一枚炸彈當場引爆。戰區司令部陪同來的一位副官被炸得血肉橫飛,其餘人輕重不等地受了炸傷。

這一來冒之誠難逃罪責,撤了城防主任不算,還被抓進通州國民黨軍事監獄嚴加審查。後來總算查清是喝酒誤事,加上冒銀南四處找人疏通賄賂,關了幾個月之後又放回家中。

冒之誠的生活原本已經一塌糊塗,這一來如同雪上加霜,他感覺自己再無振作起來的可能。在獄中鬧得無事時看了一些佛學經著,想著暮鼓晨鐘的日子倒很合他的心境,回海陽之後便執意落髮為僧。冒銀南和獨妍眼看勸也無用,只得退一步求之誠不要遠離父母,因而之誠最後選擇進了定慧寺。

心碧一向從不到冒家走動,之誠從出獄到入寺也只有短短几天時間,心碧哪裡知道冒家有這麼大的變故!此刻見之誠剃一個青光光的頭皮,穿一身無款無形的青布僧衣,心裡想到之誠的痛苦也是因思玉而起,一時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倒是之誠頗有點出家人的灑脫,說了句:“我做事去了。”回身繼續掏那香爐裡的積灰。

心碧哪裡能夠就這麼走了呢?想了想,執意要之誠帶她到僧房裡看看。

僧房在定慧寺的廂院裡,矮矮的兩排房子,四個人合住一間。開啟門,每人也就是簡單的一床一桌,床上一條薄薄的老土布被子,桌上擺一套碗筷,幾卷經書,此外便是四壁白牆,無一物多餘。

心碧只看一眼,淚水就忍不住地流了出來,心裡酸酸澀澀說不出的滋味。她哽咽著問了之誠一些日常瑣事,諸如吃飯慣不慣,夜裡一床薄被可嫌涼,又唸經又幹活兒辛苦不辛苦,之誠一一作了回答,神情始終平靜淡泊,無喜無怨的樣子。

一直到心碧的腳將要跨出廂院小門的剎那,之誠才說出一句:“娘,求你件事。”

心碧收了腳,不敢相信地扭頭看他。

之誠說:“前日清明,我到思玉墳上去過了,墳頂被放羊的孩子踩塌了一塊。我這樣子出門辦事不方便,娘能不能僱個人把那墳加固一下?”

之誠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小卷票子,要送到心碧手上。

心碧觸電般縮回手,忍住眼淚說:“難為你還把思玉記在心上。她的墳,你就是不說,我也要找人去修的。”

她掩了臉,一轉身跨出院門,急急地走了。後面之誠臉上是怎麼個神色,她不敢再看。

心碧出門往定慧寺燒香之前,克儉還賴在床上睡覺。心碧挎著上供的小籃子從他房門口過,想要喊他起來,推開門,見衣物狼藉,床上的克儉蜷縮成一個嬰兒狀,臉對著房門,睡得憨態可掬。心碧站了片刻,終是不忍將兒子喊醒,嘆一口氣,走出房去,把門重新帶上。

她不知道克儉昨夜是幾點鐘回來的。很久以來,克儉總是半夜回家,睡到中飯時候又起身出去,三頓飯都很少在家裡吃,像是刻意避免著跟心碧見面似的。問他,說是跟朋友在外面做生意。再問:做什麼生意呢?克儉就不耐煩了,棉紗、火腿、蠶絲……信口報一大堆。心碧知道這都是假的,糊弄她的,哪有做生意這麼久,一分錢都賺不回來的呢?

要放在幾年之前,心碧不可能容忍兒子做這樣一個“混世魔王”。那年煙玉為解救明月勝捨身飼虎,做了日本人佐久間的情婦,心碧不是大義凜然將她趕出了家門嗎?可惜今非昔比,心碧老了,一連失去了幾個女兒,她變得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唯恐剩下的克儉和小玉也會在一夜之間從身邊失去。她明知克儉的所作所為不盡人意,也只能睜一個眼閉一個眼,連幾句重話都不敢多說。她心裡後悔當初沒有執意將緋雲娶進家門,如果那樣的話,克儉多少總會有所約束,老丈人薛暮紫也會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