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鄉紳一個人,便又要縮回頭去,準備等奧斯本先生到了後再宣佈開飯。他原希望不知不覺地探一下,不料老鄉紳當場捉住了他。
“飯怎麼還沒好?”他厲聲叫道,“已經六點過十分了。還有,請問你為什麼要用這種半乾的木柴?這麼半死不活的火,誰也不可能靠它暖和起來。”
“我以為,老爺,這是托馬斯——”
“別給我說托馬斯。立即上飯。”
大約有五分鐘時間,餓著肚子的老鄉紳做了種種煩躁舉動——痛罵進來看火的托馬斯:敲木柴,打得火星亂濺,結果卻大大減少了暖和起來的可能性;依他看來,蠟燭在這間又大又冷屋裡亮光非同一般地不足,便過去修整。正忙來忙去幹著,奧斯本進來了,通身上下晚禮服打扮。他幹什麼都磨磨蹭蹭的,單憑這一點,老鄉紳一見就來氣。接著又不愉快地想起自己的穿著——黑外衣,灰黃褲子,花格棉布領帶,滿是髒點子的靴子——只要看見奧斯本筆挺精緻的服裝,就無法不想自己的寒酸樣。他決意把奧斯本的穿戴當裝模作樣、追求奢靡看待,正要發作起來好好說他一頓,突然管家進來了。他剛才正要叫上飯,看見奧斯本已到樓下,就先沒叫上,這時進來報告說飯好了。
“肯定還不到六點鐘吧?”奧斯本說道,掏出他精緻的小懷錶來。他和他的表一樣對正在孕育著的風暴毫無察覺。
“六點鐘!都過一刻多了,”他父親大聲吼道。
“我想你的表肯定不準吧,父親人人。我的表就在兩天前剛和騎警對過。”
攻擊老鄉紳那隻年久資深的大懷錶是眾多欺人太甚事中的一件,對這樣的欺人舉動雖不能理直氣壯地憤恨,卻也不可饒恕。那隻懷錶是早在有懷錶這東西時他父親送給他的。當年此表年富力強時,曾主宰著全家各處的鐘、馬廄的鐘、廚房的鐘,就連哈姆利教堂的鐘也受它管。如今上了年紀,德高望重之時反被一隻毫無來頭的小小法國懷錶看不起。這種小表可以放進背心口袋裡,哪能和塊頭大、分量重的大懷錶相比,這大懷錶得從褲腰帶上特製的表袋中下一定的工夫抽出來。不行!那個毫無來頭的小玩藝兒就算有全國的騎警做靠山,再加上近衛軍做靠山,也不許藐視他的大懷錶。奧斯本真該放聰明點,別往他父親的心肝寶貝上潑髒水,因為他實在把他的懷錶看得太珍貴了!
“我的懷錶就像我本人一樣,”老鄉紳說道,如同蘇格蘭人說的那樣“咆哮”起來,“平平常常,卻紮紮實實。不管怎麼說,在家裡時間以我這塊表為準。國王要是有意見,儘管去找騎警對錶好了。”
“請原諒,父親大人,”奧斯本說道,真心實意想別吵起來,“我按我的錶行動;我這表當然準,是倫敦時間。我不知道你在等我,知道的話就快點兒穿戴了。”
“我應該想到這一點,”老鄉紳說道,譏諷地看著兒子的衣服,“我是個年輕人的時候,要是像個丫頭一般花很多時間照鏡子,就會覺得太丟人。要是去跳舞,或者去參加有可能遇上漂亮姑娘的聚會,我能把自己收拾得跟任何人一樣瀟灑。可我要是站在鏡子跟前瞎折騰,瞧著自L三的模樣兒傻笑,自個兒收拾自個兒樂,那我就會笑話自己,瞧不起自己。”
奧斯本臉紅了,眼看就要爆發出幾句刻薄話來挖苦他父親眼前的穿戴。但他忍了忍,放低聲音說道:
“我母親歷來要求我們大家穿戴整齊進正餐。我為了讓她高興,就這樣養成習慣了,如今還保持著這個習慣。”說來也是,老鄉紳對妻子懷有一種忠誠之感,為了紀念她,家事上凡她創立或喜愛的小習慣小規程一律不改。可是他覺得奧斯本的話裡隱含著他們兩人截然對立的意思,便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也在努力照她的意思辦。而且在更重要的事情上照她的意思辦。她活著的時候我照她的意思辦,現在我仍然照她的意思辦。”
“我從沒說過你沒照她的意思辦,”奧斯本說道,看他父親言語態度這般激動,吃了一驚。
“不對,你說了,先生。你就是那麼個意思。我一看你那模樣就明白。我剛才看見你往我早晨穿的外衣上瞅。不管怎麼說,她活著的時候我沒有忽視過她的任何願望。即使她要我重新上小學從認字母開始,我也幹,真是——我也幹。我決不貪玩,混日子,怕叫她操心,叫她失望。然而有些人比小學生大多了吧,卻——”
說到這裡老鄉紳噎住了;不過他的話雖沒說出來,他的憤慨之情卻沒有消退。“我不許你打著聽娘話的幌子攻擊我,先生。最後還是你,差不多傷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