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種尷尬局面;這之後,他只好隨著虎妞的指使轉了。他與虎妞在大雜院結婚,帶有悲喜劇的色彩。這種結合包含著複雜的意義。從虎妞一方面講,她的出走帶有爭取婚姻自主的意味。因為劉四爺為了車廠的私利,硬是不願意她出嫁,這本身不單帶有封建家長制的殘酷性,而且帶有資本主義剝削的貪婪性。虎妞不甘心於守這種“女兒寡”,起來同劉四爺果決地、大膽地“攤牌”,她這種為了自己的幸福敢於赴湯蹈火的精神和做法,使人同情;她潑辣爽快,對於祥子也還是頗有幾分真摯的感情的。無論如何,她拋棄了父親的車廠和富裕的生活,到代表著貧窮和愚昧的大雜院裡來,這本身說明虎妞雖然的確蠻野、刁怪得“可怕”,卻也有值得肯定的一方面。儘管她同祥子所處地位不同,因而所受劉四爺的剝削性質也不同,但同受剝削這一點,卻是共同的。另一方面,虎妞作為車廠老闆劉四爺的女兒,不可避免地帶有她所從屬的階級的鮮明烙印。她對待祥子,真摯的情愛有之,姿意玩弄的打算也有之。她不顧一切的,一味地要從祥子那裡奪回已經耽擱很久的青春的歡樂,這種變態心理本身就是一種剝削階級意識的反映。應該說,在同祥子的關係上,從祥子一面來說,同虎妞在一起他所感受到的主要不是幸福。新婚的晚上,他的惶惑而又疑懼的直覺是這樣的:“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舊又新的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是姑娘,也是娘們;象女的,又象男的;象人,又象什麼兇惡的走獸!這個走獸,穿著紅襖,已經捉到他,還預備著細細的收拾他。誰都能收拾他,這個走獸特別特別的厲害,要一刻不離的守著他,向他瞪眼,向他發笑,而且能緊緊的抱住他,把他所有的力量吸盡。他沒法逃脫。”實際上,可怕的並不僅僅在這一點。可怕的是虎妞力圖用剝削階級的那一套來限制他。這種限制,才是障礙他成為一個自由車伕的根本的東西。在虎妞的心目中,父親劉四爺“憑心路吃飯”才是最好的生活,而拉車掙錢是“卑賤”的,她說:“你看老頭子,人家玩了一輩子,到老了還開上車廠子。他也不拉車,也不賣力氣,憑心路吃飯。你得學著點,拉一輩子車又算老幾?”生活理想的分歧,再加上祥子因為貧窮而必須仰仗虎妞的經濟來源,對於一個希望按照自己的願望,正直地生活的人說來,這是難於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一種屈辱。祥子曾經憤恨地想:“自己的車,自己的錢,無緣無故的丟掉,而今被壓在老婆的幾塊錢底下;吃飯都得順脊樑骨下去!他恨不能雙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一直到她翻了白眼!把一切都掐死,而後自己抹了脖子。他們不是人,得死;他自己不是人,也死;大家不用想活著!”虎妞的打算和祥子的打算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虎妞的意思是“當了這麼些年老姑娘,也該痛快幾天。等到快把錢花完,咱們還是求老頭子去”。而祥子則認為,這樣做不行。他深知,從別人手裡接錢,“接受之後,你就完全不能再拿自己當個人,你空有心胸,空有力量,得去當人家的奴隸:作自己老婆的玩物,作老丈人的奴僕。一個人彷彿根本什麼也不是,只是一隻鳥,自己去打食,便會落在網裡。吃人家的糧米,便得老老實實的在籠兒裡,給人家啼唱,而隨時可以被人賣掉。”所以,他否定了這條道路:“我不願閒著!”“我愛拉車!”這是一個勞動者的自尊和骨氣,祥子在奮鬥的歷程中所以生氣勃勃,同他葆有這種堅定的生活信念有密切的關係。但是,在同虎妞結合以後,他感到這種獨立自由生活的願望和信念受到了嚴重的威脅。虎妞認為祥子的一切應該由她來擺佈,道理很簡單:“你娶老婆,可是我花的錢,你沒往外掏一個小錢。想想吧,咱倆是誰該聽誰的?”祥子是看重實際的,他不能否認這個事實。虎妞不單在經濟上,而且在精神上控制了祥子,以致使祥子痛苦地感到:“要了她,便沒了他。”他想做一個獨立和自由車伕的夢想是越加渺茫了。
祥子對生活的徹底絕望是在知道了小福子自殺以後。虎妞難產而死,不但使他在經濟上破了產,而且大大消損了他生活的勇氣。如果說他心中的一角還亮著一星溫暖的火光,那就是他還希望同深情地期待著他的小福子結合,“重整旗鼓”,然而這樣一點希望的火花也熄滅了,小福子自殺了。他生活的信念死滅了。他坐在小福子的墳頭,痛苦地、不情願地看清了這一事實:“他是要強的,小福子是要強的,他只剩下些沒有作用的淚,她已作了吊死鬼!一領席,埋在亂死崗子,這就是努力一世的下場頭!”
祥子在苦難而又冷酷的生活面前低下了頭。
小說從二十三章後半部分到二十四章結末,描述了祥子的墮落,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