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本著“喝牛奶不必認識那頭奶牛”或者“即便認識了那頭奶牛也不必目睹擠奶過程”的理性精神,食客們一般也不會有更多的非分之想。
在某種意義上,被藏在廚房裡的廚藝可能被視為了房中術,學藝須精,精益求精,但技藝再精湛,也不可公開示人,可示人者,被嚴格鎖定在技藝的成果——例如童顏鶴髮,子孫滿堂,等等。當然,這裡面也不乏技術保護的考量。
由是觀之,如果說吃飯是一場大戲,那麼,把廚師從幕後廚房搬到食客面前大秀特秀,在消費層面相當於美國大片在正版DVD里加贈了“製作花絮”;如果說dinning out是一種社會行為,那麼,在政治學和社會學的意義上,也許就用得上“公開”和“透明”這兩個流行於冷戰結束前夜的術語了——迴歸到我們去餐廳的本來目的。作為食客,反手包出的包子,也許吃起來也是不錯的,起碼不會比正手包出來的差。但是包子的好吃與否與包制的正手、反手之間有無必然的關係,卻無人能提供答案。正、反手包子在味覺上所可能造成的快感差異,應該不會大於床上的體位變化。問題是:當餐廳變成一個秀場,我們的身份及行為也不能不隨之而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比方說,按照“小劇場效應”,吃飯本身是否也變成了表演的一部分?
在這種意亂情迷的時分( 在你喝牛奶的時候,“那頭母牛”突然手舞足蹈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每個人( 包括餐廳東主、廚師、食客 )都適時地需要一點娛樂精神。一起來重溫一個美國老段子:一父有二子,長子生性樂觀,但父憂其過分樂觀;次子生性悲觀,其父又憂其過度悲觀,遂決定以聖誕禮物為工具,試圖調控之,平安夜,悄然於長子屋裡放馬糞一堆,於次子門外接新車一輛。聖誕日一早,靜觀二子反應:次子醒來推門見車,非但毫無喜色,反因自己未到合法駕車年齡而憂心忡忡;長子醒來,嗅馬糞則狂喜道:“老爸,快說,你送我的那匹小馬在哪裡?!”
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名食客,面對“廚師秀”的態度其實亦復如此。是因有“廚師秀”佐餐助興而吃得愈發高興,還是懷疑廚師作秀乃意在以炫技麻痺味覺,企圖掩蓋廚藝不精、收費過高以及材料不鮮等等弊端,端的也是因性情而異,見仁見智了。
廚房裡的解構主義大師
“你的菜很像EL Bulli嘛!”我和Paul握手,對於一位廚師,我以為這是一句很得體的恭維。
“不不不!”Paul一個勁地搖頭,“每個客人都這麼說,我不同意,我沒那麼前衛,沒有改變食物本身,只是換了種表現方式,例如透過溫度或者形態。”
他重複道:“翡翠36不是EL Bulli,”然後補充道,“雖然我出生在法國和西班牙的邊界地區。”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吃完下樓的時候我才聽說,如果你敢說他的菜是Fusion,可能會被從36樓上直接扔下去 )
名詞解釋:
翡翠36餐廳——浦東香格里拉酒店36樓一家餐廳,看上去,既不是一家西餐廳( 因為餐廳裡擺的桌子都是圓的 ),也不是一家中餐廳( 因為餐桌上擺的餐具都是刀叉 )。
EL Bulli——西班牙加泰隆尼亞Cala Mantjoi灣的一家餐廳,米其林三星,紅透歐洲,以超現實主義手段處理食物,被譽為“廚房裡的達利”。好賣的不僅是菜,同樣好賣的還有這些菜的畫冊。西班牙烹飪術這幾年跟法國人叫板,EL Bulli就是個常被拿來說事的樣板,當然,它既不是西( 班牙 )餐,也不是法餐,當然,更不是中餐。
Paul Pairet——翡翠36餐廳主廚,出生於馬賽的先鋒派廚師,曾在歐洲、亞洲、澳洲以及跨越歐、亞兩大洲的土耳其主廚,這些痕跡,如今都以食材和味覺的方式出現在翡翠36的出品裡。法國美食評論家曾把他與公認的烹飪大師Alain Ducasse相提並論。因此,“很像EL Bulli”儘管不能算是人身攻擊,至少也是我被Paul的出品搞得心猿意馬並且喝到意亂情迷( 翡翠36餐廳有專職配酒師,負責為每一道菜配不同的酒 )之際的信口開河。Paul說得對,他確實和EL Bulli不一樣,比如,後者很出名的“仿製伊朗魚子醬”,盛於常見的魚子醬金屬盒裡,配的也是專門用來吃魚子醬的茶匙,一旦進入口腔,濺出來的卻是蜜瓜汁;Paul也會給你上一個金槍魚罐頭,裡面卻是如假包換的“醬化”金槍魚。
最能為Paul的辯解提供佐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