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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午飯,老梁頭給孫子說我做風箱你自己玩會兒?長安卻非纏著讓他和自己玩,老頭看看地上亂七八糟的木板、釘子說:“自己去玩吧,再不做活咱爺倆吃嗎呀?”長安這才不甘心地走了。在外面見有個媳婦抱著兩三歲的孩兒坐在城牆磚上曬太陽,不住逗弄著教他說話,說得好了她就親親他,小孩兒忍不住咯咯直笑,長安眼紅地站在一邊看著。媳婦說:“小臭臭呀——媽再教你說個兒歌吧。”

她唸叨起來,孩子也一字一句跟著說:“日頭落——狼下坡,光肚兒小孩兒跑不脫。有孃的——娘扯著,有爹的——爹揹著。沒爹沒孃算咋著?”前邊的還好,說到後邊小孩兒的嘴就跟不上趟了。媳婦一邊親著他的小臉一邊說:“你的嘴笨得跟腳指頭一樣哩。”

長安卻很快就會了,學著她的河南話蹲在老梁頭腳邊玩著小木板唸唸有詞,老頭聽著聽著突然醒了神:“安兒,你不念了,這個兒歌不好。你還是去巷口找小孩兒們玩吧。”長安跑出門嘴裡還念著:“日頭落——狼下坡,光肚兒小孩兒跑不脫……”

男孩兒們正擁在狹窄的巷道里玩“鬥雞”,三三兩兩用手握了腳脖兒,一腳點地“嗵嗵”衝鬥著,嬉笑著揚起一地塵土,錦華巷的孩子們都是不怕髒的。也有人在玩抽猴兒,長安遠遠地靠在牆邊看著他們,等木頭猴兒抽到跟前就想拾了還給人家。大孩兒罵他:“小屁孩兒!敢拿俺的猴兒?”他慌忙縮回手,人家接著去玩了,他還不敢抬起眼睛。這時幾個小孩兒嚷嚷著要去城河邊撈蝌蚪,擁著鬧著往巷子外面跑去,他趕緊遠遠跟在後面。

幾隻野鴿子撲打著翅膀落在西安小東門的城牆垛上,破舊的城牆磚上佈滿黑綠苔蘚,磚縫裡的蒿草在風裡抖了抖。兩拱低矮的城門洞外就是石橋了,晌午的陽光懶洋洋地搭在石橋上。賣菸捲的老頭和提木盒叫賣針頭線腦的瘦女人依舊蹲在石橋欄邊,坐在扁擔上等活幹的男人們抄著手靠在橋欄上打起了盹。橋下護城河邊,砸洗棉紗的河南女人們掄著棒槌響起一片清脆的水聲,河面上五彩的油花順著水流緩緩漾開。附近的工廠需要棉紗擦機器,河南人就便宜買來髒油棉紗,讓自家女人在城河裡洗淨曬乾掙些小錢,西安當地人叫她們“洗油線的”。

葉落長安 第一章(3)

郝玉蘭給孩子們做罷午飯又趕到城河邊洗紗,見別人腳邊不多的髒油線心急起來,索性提起柳條筐底朝上把油線全倒在大石頭上,濺起來的鹼水油汙頓時弄溼了她的半條褲腿,離她不遠的老寧媳婦笑罵起來:“死玉蘭!吃罷飯來勁了?你把俺洗淨的紗都濺上油水啦,俺可讓你賠哩。”

玉蘭忙說:“真不是故意的。唉,家裡又煮好一大堆了,屁大個小黑屋轉身兒都沒地方,曬不幹的紗可往哪兒擱哩?”

老寧媳婦和她一樣都套著灰乎乎滿是油汙的衣服,及膝的男式大黑膠鞋密密貼著腳踏車輪胎的紅膠皮補丁:“娘那腳!誰說不是哩?開封老家住的多寬敞!現在放個屁把屋就能崩臭,說話聲兒大點房頂都能震塌。”

“再別提你開封家裡的爛茅草菴啦,除了大還有個啥?一根扁擔就擔到西安來了。”旁邊老蔫媳婦隨口接了一句;手上捶打棉紗的棒槌卻沒停。油線是用大鍋煮了又用洋鹼泡過一夜的,只捶了幾下就泛出灰白的洋鹼和油汙隨水漾去。

洗油紗這活兒在夏天還好說,初春秋末家裡揭不開鍋的時候,女人們也得泡在冰冷的城河水裡洗線,兩隻手讓油棉線裡夾的鐵屑子、鏽鐵絲劃得滿是小孩兒嘴一樣的口子,流著黃膿紅血。玉蘭能忍,對門的老寧媳婦夜裡癢疼起來就嗚嗚直哭,她男人半夜讓她的哭聲弄醒,心疼了說一聲:“等出太陽再去,歇歇手吧。”

“別賣你那嘴啦!你掙的錢夠幹啥?指望你就等著餓死吧!”女人嚷嚷開了,男人只好不吭氣。整天在河裡洗線,錦華巷的不少女人連月經都亂了,有時一年沒一次,有時卻一連兩三個月也不停。老蔫媳婦在巷口住,到了來月經那幾天就鬧騰得厲害,疼得抱著肚子哭爹喊娘滿床打滾:“老天爺!你咋不叫我死哩!生生讓人受這洋罪。”大大小小几個孩子哭著叫媽,一個家亂成一團。老蔫蹲在門口,見人家來問他老婆咋了,就嘆口氣說:“還不是又肚子疼哩。唉,弄得我回回到她這幾天也開始肚子疼了。”等剛好些了,老蔫媳婦又包著手上的裂口,背上成筐的油汙棉紗下城河洗線去了。歇了手,有啥法兒弄來半天的糧錢呢?

到底是才立罷春,日頭雖大河水卻冷得刺骨。郝玉蘭覺出河水的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就把棒槌紮在石縫裡穩住身子,在城河水裡起勁地一腳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