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一聲:“你先試,拿我試,生死由命,我請顧老給我做個見證。”
誰知話音未落,卻聽旁邊傳來一個男人聲音:“宋大人……拿我來試吧……沒有您帶著大家進山找水,我的孩子們都活不下來。”
林舒由的眼睛有些發潮。
“宋簡,他的話也有道理。”
“你在想什麼?你是醫者仁心,誰的命不是命!”
“大人,你聽草民的吧……您……啊,是草民見過,最不像大人的大人,草民是賤命一條,死就死了,您不同……你得活著,您……還得帶著我們的孩子,活出去呢……”
第94章 盲棋
林舒由原本是個情願避世的人, 在琅山上的時候就活得比顧由悔要自在。他們行醫是為了修性, 並不是為了求名。江湖又是個漂泊氣重的地方,他活到現在, 若不是顧有悔,他是不會身處在這混著複雜而潮溼人情的修羅場中。
宋簡垂頭沉默下來。
林舒由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抓不住癥結。只得嘆了一口氣道:“無論如何, 藥都是要試的。宋大人, 您說南京城的人要焚村,既然如此,耽擱下去也無意義, 我這就出去配藥,你還有時辰,再想一想。”
說完,他又側向那個男人:“大叔, 您也一樣的,宋大人的話對,對於我而言, 誰的命都是命。”
說完,他拉下袖子來, 推門走出去,又回手落下了鎖。
門前的顧有悔抬起頭來。旁邊還站著拄著木拐的顧仲濂。
林舒由拍了拍後脖頸子:“你們不用這樣看著我, 我會盡我的力的……但是,關於焚村的事,你們有對策了嗎?”
顧有悔偏頭越過林舒由, 往那一排茅屋看去。
淡淡的血腥味和無名的惡臭一陣一陣從裡面散出來。
“紀姜想出了一個對策,我馬上就要出村,不過師兄,你這裡我還是放心不下。我怕紀姜……”
“我明白,無論殿下說什麼,我都不會讓她近這裡一步。”
“不是……”
顧有悔收回目光:“我要順道去一趟南京城探看,興許能帶些你需要的藥材回來。林師兄……“他說至此處,深吸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你要救宋簡。有什麼所需,儘管提。”
這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倒是令林舒由詫異的,他朝顧有悔走了幾步,“你雖不見得想他死,也沒理由要救他啊。”
顧有悔用劍柄將他擋得遠些。
“我還有分寸,宋簡如今的命,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重要。這回即便要我的命去換,我也不會哼一聲。”
林舒由望著顧有悔,他以前一直覺得他就是一個楞頭少年,憑著一身狂氣和武藝在江湖尚浪蕩,後來將心收到大齊的那位公主手中,才算與這天下的正大之事有了些關聯的,但平素行事仍然莽撞,熱血滿腔,見不得紀姜吃一點虧。如今聽他這樣說……他將目光轉向顧仲濂。
顧仲濂將自己手上木杖一下一下地戳捶在軟泥地上,雖然沒有說話,眼神中卻隱約得見一絲讚許的笑。
“我走了,交給你了。”
林舒由笑了笑,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師弟話,我記下了。”
顧有悔抓住林舒由的手,狠握了一把,轉身往林中去了。
人影子消在漫無邊際樹從之中。
顧仲濂倚著木杖,一直目送到連最後一塊青衫布都融入深春的林色中。
林舒由走到顧仲濂的身旁:“顧夫人如今可還後悔把這個孩子,送上琅山。”
顧仲濂笑了笑:“若說送上琅山她還是後悔的,不過……她應該不會後悔,把他交給的臨川長公主。你呢,舒由,當年林閣老送你上琅山,你後來的,怨恨過他嗎?”
林舒由聞言,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
他轉身往前走了幾步,翠綠色的樹葉被一陣風拂動,在他頭頂發出一陣冷清的莎鳴。
“最初恨過,但後來也不是那麼恨了。我們這些人,離人情冷暖遠,但比尋常的人,更看重情義。”
說著,他低手摩挲著膝前的那一塊芙蓉玉佩。“大齊皇族的先祖,在江湖隱處立琅山,逼朝廷權臣子嗣為質,訓練他們反過來護衛皇族,這個事,其實和東廠一樣腌臢,但是……”
他目光一閃:“歷代的皇族。卻也不乏溫暖之心。比如臨川長公主,再比如先皇……”
一席話落下來,頭頂葉鳴如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