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我們分別坐在桌子的五個方向,把大湯匙從湯裡取出來,底面向桌,匙柄朝外,藉著匙底的油在桌上旋轉,匙柄指到誰,誰就說真心話。
商陸的手長,他轉動湯匙,湯匙開始旋轉,匙柄和它的幻影將桌上旋轉玻璃的中心遮得密不透風,雨打不進,好像小時候下雨天,在雨中旋轉不停,滋出水花的彩虹傘。
南方的雨季很多,每一段雨季都極為漫長,從開春的第一場春雨開始,到清明時節雨紛紛,然後一晴方知夏深。
我喜歡在雨裡撐傘,撐那把千禧年大抽獎得到的雙人款的彩虹傘。
那時候我家是樓房,一共兩層,樓下住著我爸媽,樓上住著我和木槿。我和木槿的臥室透過一扇沒有門的門拱相連,上面掛著紅色的玻璃珠串成的簾子,每個玻璃珠上隨機寫著“真”、“善”、“美”。
雨季很長,我站在樓上,我撐開彩虹傘,我把傘伸出陽臺,不停旋轉。雨一直在下,風一直在刮,風把傘刮成了風車,雨把傘滴成了水車。傘上彩虹的七色在雨中閃出繽紛的亮光,比動畫片裡的光波還要好看。
木槿從房間走出,穿過真善美的門簾,手指上有鋼琴黑白琴鍵的紋理還有吉他琴絃的印痕。她從小扎雙馬尾,我覺得不好看,感覺兩個馬尾紮在一塊兒,有種牛角的感覺,這會讓我想到西班牙的鬥牛進行曲,想到那些被鬥牛士們擊殺的大牛。
我從小就認為,四腳朝下,脊背朝天的都是肉,蔥翠向上,郁郁青青的都是菜。所有的脊椎動物都是用來吃的,如果它們被玩弄,被戲耍,我會覺得心疼。
有時候天色很暗,烏雲很厚,雨點很大,風很緊。門外的一畝池塘會漲潮,漫出大小不等的龍蝦和螃蟹,衝出幾隻年齡不知的鰱魚。一般這樣的雨天會有天雷滾滾,會有閃電交加。
我從小害怕打雷。每到打雷,我會躲在被窩裡,臉色蒼白,嘴唇蒼白,渾身發抖,我覺得那個時候,我需要一個擁抱,一個溫暖安全的擁抱。
木槿坐在我的床上,抱著被子,抱著我,然後嘲笑我膽小。我從不當著她的面流淚,儘管我很害怕,我躲在被子裡,小聲抽泣,以免被她察覺,可是她總是能察覺到。
木槿的懷抱很小,卻很暖和。女孩兒總是比男孩兒發育得早,透過被子,我能感受到她的胸脯會像雨後春筍一般,茁壯成長。我發現女生的懷抱裡有香氣,有桂花香、蘭花香、梔子香、梨花香……我覺得我迷戀女人,大半原因在於小時候被諸如木槿這樣的女生擁抱太多,我同吸食鴉片的清朝遺老一樣上了癮。
湯匙轉得漸漸慢了下來,匙柄漸漸停了下來,停到了蕪荑面前,像站街娼妓一樣朝著蕪荑勾勾手指,挑逗並且香豔。
蕪荑醉了,兩眼迷離,顯出痴呆面容。
“蕪荑,該你說真心話了。”赤松說。
在此之前,赤松說的真心話是“我要在美國讀個醫學博士,然後回國抨擊中醫,我要當現代醫學在中醫界裡的內奸,我要從中醫的核心機構瓦解中醫的勢力”。
儘管我不覺得赤松的打算很正確,可是這世上沒什麼正確不正確,我很難找到一個從世界產生開始就存在的事物衡量標準,現在的標準都是人定的,都不是無懈可擊的。哥白尼的日心說之前,所有人都堅定地相信哥白尼是錯的,日心說盛行之後,所有人都堅定地相信哥白尼是對的,如果群眾是衡量標準,那就無法發現真理了。
蕪荑打了個嗝兒,全是酒味,他早晨沒刷牙,還殘存昨晚夜宵的味道,大概是衛龍牌的辣條。
蕪荑微睜雙眼,儘量炯炯有神,他說:“我想說,為什麼我想認識的女生全都不想認識我,為什麼遠志身邊有這麼多的女生?眼睛動人,臉蛋漂亮,脾氣那麼好的小輝為什麼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為什麼遠志能跟她一聊聊三天三夜?”
“那都是謠傳。我跟小輝沒那麼熟,就沒說過幾次話。”我說。
“我他媽跟她一次話都沒說過!”
“那是你和女生溝通技巧有問題。”
“你他媽才有問題,你他媽才有溝通技巧。我那麼喜歡小輝,她正眼都沒瞧我一次,你有什麼資格跟她說話?你有什麼資格!”
“我有我的人身自由權,有話語權,怎麼沒資格了?”
“你不喜歡她就是沒資格跟她說話!”
蕪荑滿身酒味,他跌跌撞撞地從座上站了起來,褲子裡的零錢叮噹直響,他表情痛苦,像死了兩個兒子的拉奧孔,他兩眼發紅,像見了紅布的西班牙鬥牛。
“你他媽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