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沒有二十四小時迴圈供應的熱水,邵鈞每天都要拎兩隻暖壺,去鍋爐房開啟水,拎到屋裡,自己拿個臉盆和腳盆洗洗,泡泡,暖和暖和,再縮到被窩裡……
羅強冷冷地看著,打量著屋裡的一切。
三饅頭這小孩,就是在坐牢。
原來愛一個人、牽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不顧一切把這個人掌控、禁錮在身旁,佔有對方感情和生活的全部,直至毀了這個人。他以前毀小三兒,現在毀饅頭。當初一個眼神幾句話,把弟弟從正道勾得墮入歧途,輟學混道,如今羅小三兒離開他了,成家過小日子了,他現在手心兒裡徒勞地攥著的最後一個念想,就剩下邵鈞,所以才會死摽著不放手,一點一點壓榨啃噬這個人對他的信任和心軟,極端的自私,殘忍……
邵鈞直到後來都記得很清楚,羅強那天極為反常的舉動。
羅強抬眼看著他,深深地看了很久,問:“饅頭,你這是第幾回住院,自個兒記著嗎?”
邵鈞心不在焉:“感冒,沒事兒,你甭聽醫生咋唬。”
羅強啞聲說:“第四回了。你自從肚子上開了一道拉鎖,第四回住院。”
“四個月,你一共在醫院待了七十八天。”
邵鈞說實話自個兒都記不清數,卻沒想到羅強一天一天地給他數著。邵鈞每回去醫院、不在監區的日子,羅強晚上躺在床上,手指甲在枕邊牆壁上劃道,邵鈞不在一天,他就在牆上劃個道。邵鈞住院七十八天,就是有七十八條道子深烙在羅強心口上……
邵鈞心裡一軟,摸一把羅強的頭髮,哄道:“你小瞧我,我哪有那麼弱不禁風?我多牛逼你沒見過?”
羅強兩眼發直:“你就是這麼弱不禁風,你一輩子都這樣了。”
兩個人怔怔地對望,羅強忽然伸出手,聲音低啞,難得溫存:“寶貝兒,來,讓老子抱個。”
每一回這樣,邵鈞都像著了魔,勾了魂,下意識地,就把羅強的頭攬在懷裡,用力揉了揉腦瓢上堅硬的發茬。
羅強那天就一直坐著,一言不發,一條胳膊環著他的腰,臉埋進他懷裡,在他肚皮上,刀口癒合的位置,嘴唇貼上去,貼了很久……
兩天之後,羅強自首。
羅強用所有人都沒料到、紀委和公安調查組都措手不及的方式自首了。他在犯人每週反思教育課例行公事下發的自檢揭發材料上,寫了幾句話,監區長收到材料後,當時就發覺事情極其重大,不敢輕動,第一時間通知了邵局長。
邵國鋼那時候面色凝重,眉目間暴露出重大事件發生時具有職業敏感性的隱隱興奮,親自帶人來清河監區提人。
羅強出現的時候面無表情,歪著頭,含著煙,一句話都沒說,跟隨邵局長上了押解車,漠然的神情就好像手底下的小弟過來接他進城觀光一樣。
羅強讓人帶走,邵鈞是在操場上聽說的。
他當時整個人都懵了,木了,傻了,幾乎快要崩潰了……
羅老二自首了?羅強怎麼了?羅強讓公安專案組帶走了?
他外套都沒穿,穿著跨欄小背心,發瘋似的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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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出去,公安的押解車已經開出了大鐵門,邵鈞發瘋似的吼,嗥叫,喉嚨嘶啞,渾身肌肉痙攣顫抖。
牆上的小武警跟他對著吼,你回來,你誰啊,回來,再不回來我們開槍了!
邵鈞孤零零地站在大鐵門前,猛然回頭,毫無血色的蒼白的一張臉,對著武警的槍口。
“開槍啊?你們他媽的給三爺爺開槍啊?!”
“往這兒打!”
邵鈞用手指戳著自己顫抖淌血的心口……
75、第七十五章槍口下的善念
整整三個月;翻雲覆雨;天崩地裂。
這件反腐涉黑案子;是當年發生的最大的事兒;在京城牽涉面極廣;據說一下子打掉了一個省部級;兩個廳局級,還牽連到當年參與非法集資、洗錢的若干生意人、合夥人。涉案人員全部與外界隔離;秘密羈押;內部調查審訊。訊息封鎖得很嚴,就連公安系統內部的很多人都不知情;打聽不到。
全北京城的計程車司機都在熱情地討論案情;但是沒幾個人真正瞭解實情;純粹都是看熱鬧,瞎起鬨。
邵鈞從他爸爸那裡挖不出話,只能私底下找熟人的路子,求人辦事,打聽羅強的處境。
他找的是他發小楚珣。楚珣的姑姑也是有級別的,知道挺多事兒,楚姑姑又是看著邵小三兒打小長成這麼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