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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極大的內心痛苦和對當年遭到不公正待遇的沉重鬱結。臺靜農對卑鄙的政治誣陷本是痛惡到極點的。據蔣勳回憶:一次在晚餐席間,有人提及文化界一位擅長以政治誣陷栽贓他人的事例,臺靜農露出少有的不悅表情說:“他也做這樣的事!”12臺靜農無論閒談或下筆評介人物很少有偏激刻薄的言語,何況談的物件是晚輩,然而這是蔣勳看到他對人的最深重的一次不屑與厭棄。還有臺靜農講中國文學史不教唐詩宋詞而專教屈原,講文學史對嵇康阮籍、魏晉名士情有獨鍾,所謂“痛飲酒,談離騷,可為名士”,這不是發思古之幽情而是有所寄託,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心中之塊壘。

鬱結時弄毫墨以自排遣

“無窮天地無窮感,坐對斜陽看浮雲。”這位來人間歇腳的居士,原以為已看破紅塵,卻一直仍承受著極大的煎熬苦楚。這煎熬苦楚,臺靜農常常透過書法表現出來。正如他在《臺靜農書藝集序》中寫道:“戰後來臺北,教學讀書之餘,每感鬱結,意不能靜,唯時弄毫墨以自排遣,但不願人知。”本來,書法不是文學作品,像臺靜農奇逸的草書,端凝而流動的隸書,其表達的思想感情較隱晦,但從臺靜農在行書的夾緊結體中另有一種反力的開張、視覺上的張力特別強這一點來說,又使人隱隱感到他的書法是批判社會的武器。正是在政治高壓的年代裡,臺靜農的書法在點、捺、撇中留著生命的墨淚斑駁與如刀的劍戟鋒芒。像莊伯和一類讀者,便常常體會出臺靜農書法的奧妙處,“覺得他寫字筆法有如逆水行舟,好像船伕在激流中撐竿;在克服了運筆的困難之後,出現的自非甜美而是帶點苦澀卻十分耐人尋味的美感”。再進一步說,臺靜農的字“也有如盤樹老根,飽嘗風霜,卻顯露了一股克服滄桑後的堅忍生命力”。 。 想看書來

臺靜農(5)

臺靜農平時最喜歡明代末期倪元璐的書畫。他的書法風格有部分與倪元璐相近,但主要還是他與時代掙扎的結果。在混濁的政治下,他常常書寫六朝詩文,如向秀的《思舊賦》,寫嵇康的孤傲自負,寫嵇康臨刑的“顧視日影”,在字型中有壓抑,並有反壓抑的奮張的努力,筆勢行走如刀,蔣勳認為這是臺靜農南渡後完成個人風格的重要轉捩。13

對臺靜農書法的藝術風格,龔鵬程在《里仁之哀》中作過很好的概括:“結體疏而怪,用筆剞而險,戈戟森然,鉤磔特甚,貌似銅牆鐵壁,實則甚為媚麗。”14香港散文家董橋則這樣形容:“臺靜農的字,高雅周到,放浪而不失分寸,許多地方固執得可愛,卻永遠去不掉那幾分寂寞的神態。這樣的人和字,確是很深情的,不隨隨便便出去開書展是對的。他的字裡有太多的心事,把心事滿滿掛在展覽廳裡畢竟有點唐突。”15 “沈尹默的字有亭臺樓閣的氣息;魯迅的字完全適合攤在文人紀念館裡;郭沫若的字是宮廷長廊上南書房行走的得意步伐;而臺先生的字則只能跟有緣的人對坐窗前談心。我天天夜半回來,走進書齋,總看到他獨自兀坐,像有話說,又不想說。臺先生一直在那裡。”16

正因為臺靜農作為書法家的聲譽與作為教育家的聲譽一樣崇高,故向他索字的人排成長龍。他開始時也從不讓人失望。他這“儘管拿去”的從容與寬慈,時間一長便不堪重負,有如“老牛破車不勝其辛苦”。他感嘆說:“現在應酬太多,這人也來找寫個字,那人也來找題個詞;還有些惡劣的,直說不必題款,不必題款是什麼意思?就是他要拿去賣的。應付不完,簡直傷腦筋。”17鑑於這種情況,他於1985年元月在《聯合報》以《我與書藝》為題發表了“告老宣言”:

近年來使我煩膩的是為人題書籤,昔人著作請其知交或同道者為之題署,字之好壞不重要,重要的在著者與題者的關係,聲氣相投,原是可愛的風尚。我遇到這種情形,往往欣然下筆,寫來不覺流露出彼此的交情。

相反的,供人家封面裝飾,甚至廣告作用,則我所感到的比放進籠子裡掛在空中還要難過。

有時我想,寧願寫一幅字送給對方,他只有放在家中,不像一本書出入市場或示眾於書販攤上。學生對我說:“老師的字常在書攤上露面。”天真地分享了我的一份榮譽感。而我的朋友卻說:“土地公似的,有求必應。”聽了我的學生與朋友的話,只有報之以苦笑。

《左傳·成公二年》中有一句話“人生實難”,陶淵明臨命之前的自祭文竟拿來當自己的話,陶公猶且如此,何況若區區者。話又說回來了,既“為人役使”,也得有免於服役的時候。以退休之身又服役了十餘年,能說不該“告老”嗎?准此,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