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在擔心江戶與大坂,害怕重又淪為亂世,這想法或許是多慮,然而這不安讓光悅緊張,也使他內心甚為憤慨。讓視尼德蘭和英吉利為大敵的舊教傳教士同去謁見秀賴,老臣們也太輕率了。比斯將軍似喜誇誇其談,而日本也早就知他所來的目的了。
可比斯來時,適逢尼德蘭商館落成,又准許了英吉利建館,便使得舊教傳教士驚惶失色。大坂重臣們難道不知此事?他們必定認為家康最後會容新教傳道,舊教勢力則會被連根拔起,驅逐出境。帶著這等妄想,他們竟想靠夷人,才特意讓那些人與秀賴見面?如此一來,高臺院夫人、將軍夫人,以及常高院等女人的努力便全白費了。就連以加藤清正的苦心及光悅等人的努力汲汲營建起來的大堤,也瀕臨崩潰。
“關於此事,我想聽聽你們這些年輕後生的見解。”
“先生,晚生不認為大坂重臣會無知到毫無防備的地步。晚生認為,他們在心中算計過了。”
“哦?”
“片桐大人與織田有樂齋大人不都信洋教嗎?”
“哦。”光悅口中應著,心中生出大疑惑。
“此便是大事。”
“唔。”
“如今,還有人感念豐臣恩德,希望秀賴日後能繼任將軍之位。可一旦此事與信奉糾纏不清,就非同小可。大御所當年年輕時,德川譜代家臣曾參與一向宗暴亂。說到洋教信徒,首當其衝便是德川脊樑大久保相模守大人,以及伊達政宗大人及其愛婿松平忠輝大人,當然還有現庇護高山右近的前田利長大人……”
本阿彌光悅再也聽不下去了,擺手阻止了角倉與市:“好了,再這般下去,明日日本又變成亂世了。”稍後,他用力搖頭嘆道:“大御所的志向乃是千年一現啊!大御所既不偏袒班國與葡國,也不袒護尼德蘭與英吉利。為政與生意截然不同,你明白嗎?”
“您是說,日後日本應確定與某國合作?”
“不。我如今亦心中迷茫,便想問問你的想法。”光悅輕聲道。
“我……”與市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贊成大御所。”
“是維持現扶嗎?”
“那樣當然好,可過去的一切並不順利。”
“你到底何意?”
“為了雙方能繼續順利交易,我以為,必須徹底解決一事,要下大決心。”
“徹底解決?”
“是。那就是:狠下心,把秀賴趕出大坂!”
“什麼?你與豐臣氏如此親近,竟說出這等話來?”
“先生,且先聽晚生說。信奉問題不能用言語或刀兵解決。勉強彈壓,便難再與海外和平相處,這是晚生的微末之見。”
“有些道理……”
“故,若希望繼續與海外做生意,就應徹底削除隱患。”
“唔……”
“在這一點上,大御所稍嫌貪心了。他心疼大坂,又想要班國土產,還想賺英吉利的錢。這怎生可能?必須放棄大坂,否則,就可能引起戰火。此為晚輩從大坂城回來後的感悟,因此,才儘快來見您。”
光悅直直注視著與市。他未想到會從角倉與市口中說出這等話來。
第二十七章 一期一會
角倉與市來拜望本阿彌光悅,並非只是為了通風報信。
與市心中想的是:為了發展與海外的交易,必須維持國內太平,否則,舊教國家便會利用大坂,謀劃挽回頹勢。
與市甚至還說出了對策——迅速將豐臣秀賴趕出大坂,粉碎不軌之徒的妄念!
“你想讓我做什麼?”在與市臨走之前,光悅問道。
與市高聲笑了,“這才像先生!哈哈,揹負家國重任的是大御所大人,非角倉與市。”
光悅終於明白與市為何而來了——他想讓光悅去駿府見大御所。若非如此,他何苦在此以這等言語相激?
光悅一臉疑惑送走了與市,回到房裡,默默拿起常慶茶碗。他無心欣賞茶碗,只管用手摩挲著碗底,目光定定。
先前,從京城和大坂到堺港來的大商家多為秀吉公的人,只有茶屋和光悅從一開始就追隨德川家康。但他們一直堅信,保證其生意興隆的人仍是秀吉公。後來有了朱印船,日本開始和海外各國做生意,一切都在快速變化,大商家撥拉算盤珠的方式,似也在義理、喜好和利益之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然而,光悅萬萬沒想到,商家口中居然會說出要把太閣遺孤從大坂城趕將出去之言!
看到了如此殘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