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無人知道更多訊息。怕大久保石見守大人自己也不知。”
“他自己?”
“姑娘,誰也不知真相,因為所有人都落入了深淵。”
“啊?”
“那些人的靈位被供奉在營地一隅,不敢讓他們家人知曉。因怕有人僥倖活了下來,不敢貿然斷定他們生死,徒惹家人悲傷。這真是‘慈悲’啊!總之,石見守大人仍在駿府。”
此時,店主人抱著毛氈回來了。
“多謝,請幫我鋪在船上。”阿蜜別過臉,站起身。
當阿蜜帶著從松十郎處得到的訊息搭船前往京都之時,在本阿彌光悅府邸,來訪的角倉與市正語氣激昂,講述他在大坂城內的所見所聞。“總之,就是羊與狼的感覺。”
與市先前為大和代官,最近增加了朱印船數目,自然而然成了新晉巨賈。可一到光悅面前,他看起來有如小兒,或許他心裡對光悅有依賴之感。
“秀賴體格壯碩,可一夾在比斯將軍和索德羅神父之間,就登時變小了。嘿,此次謁見時,那二人離他太近了。大御所絕不會讓洋人離他那般近。不讓他們靠近,自己又坐在上位,在別人眼中就會顯得高大。太過靠近,看起來就像狼和羊。比斯將軍盛氣凌人,那個通譯的腦袋也太低了。日後見洋人的機會甚多,一開始就必須注意禮法!”
角倉與市為了河內豐臣氏的年賦一事去大坂,恰好看到比斯將軍與秀賴見面情形,遂說給光悅聽。
大坂方面為了顯示威儀,似煞費苦心。在已故太閣引以為傲的大廳,所有大名和家臣傾巢出動,排立兩側。可與比斯卡伊諾和索德羅一起前去的堺港、京坂傳教士們,離秀賴太近了,故與市如此憤慨。
秀賴雖體形高大,可有樂、且元和治長都不過尋常身量。他們被比斯卡伊諾六尺六寸的巨體,及周圍的洋教士的氣勢壓倒,雖身處上位,看起來卻惶恐委屈。
“人心微妙,如此一來,洋人便自以為是,高聲大氣,何況比斯一介武夫,若在日本,說不定乃是加藤肥後守似的豪傑。他拼命讚美自己的國君,然後說,若日本要彈壓教會,他們隨時會率大船隊來相助。真是無禮至極!”
“他居然這般說?”
“是啊,似乎之前有人在他面前說過有失體面的奉承話。連索德羅都嚇白了臉,忙阻止了他。”
光悅緩緩搖動茶刷子,額頭突突冒出青筋。他絕對無法容忍比斯卡伊諾的無禮,及縱容他如此無禮的大坂眾豐臣家臣。
光悅對自己的激切感到慚愧:這樣一把年紀了,竟和角倉、茶屋一樣衝動,實是不該……“嗯,我知道了。難得常慶親手做了茶碗送給我,你潤潤喉嚨。”放下茶刷子,他靜靜把茶碗推到與市面前。
“不敢。原來是常慶所制,難怪這般漂亮。”與市津津有味用完茶,把杯子放在膝前,可他的眼神並不像在欣賞茶碗,“聽說自從太閣薨去,大坂一直為被江戶壓制而苦惱。”
“角倉先生,何人所言?”
“比斯將軍。”
“他?”
“這話也使得同行的索德羅神父嚇了一跳。索德羅想討好大御所和將軍,舉止還算得體。他碰了碰比斯的膝蓋,提醒他注意些。這些,我在末席都看見了。”
“唔。”
“可比斯粗暴地把索德羅的手推開,大聲道:萬一與江戶有齟齬,可立刻求助班國,班國自會全力支援,希望秀賴膽子更大些。他還說,秀賴亦是主的孩子。”
“這些話是索德羅翻譯的?”
“不,他未讓索德羅張嘴,是保羅神父所譯。”
“秀賴怎樣說?”
“他只答‘知道’二字,臉色為難。”
“唔。”
“接著,神父們異口同聲道,應立即攻打尼德蘭和英吉利,說他們乃是神人共憤、窮兇極惡的海盜,江戶的大御所竟讓盜賊近身,實非天下之福,日本恐會有滅國之憂。若那幫強盜依舊留在日本,秀賴應奮起與江戶一戰。斯時為了保護自己的國人,班國必會派大軍來助……”
光悅不知不覺握緊兩隻拳頭,身子劇烈顫抖——這正是他擔憂之處。從前的比睿山、日蓮宗和一向宗,都只是國內之事。來自海外的教派之爭,其規模將大不相同。
“跟隨比斯將軍去的神父,就是為進讒言才去見秀賴的?”
“正是,我才先來通報先生。”
“大坂的老臣們竟無所作為?”
光悅不僅嘆息,還發自肺腑地責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