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打算示弱,才有了這麼一出。不過,女兒搭的臺子,他自然是會下的,故他抬了抬眼皮,望著秦放,態度稍嫌冷淡,卻不似方才慍怒:“她對你有恩?”
“兒子……”秦放眼眶一紅,膝蓋一軟,“撲通”跪下,伏在地上,泣不成聲,“兒子幼時頑皮,晚上裝睡,躲在被窩裡玩九連環,卻見使女媽媽們將窗戶開啟一條縫,任由寒風灌進來。走在路上的時候,原本掃灑乾淨的路邊會莫名多上一層油跡或霜雪,跌過好幾次。沈縣公見兒子三災六病的,礙於身份,不好發落這些老僕,又不敢將兒子再留到此處,便央陳留郡主照拂兒子。郡主對兒子極好,偏生沒過多久,便有傳言,說,說郡主想將高娘子許配給兒子!”
秦恪聽了,氣得渾身發抖,沈曼握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秦恪回過神,方漸漸順過氣來。
周紅英冷血自私,為了誣陷曼娘,對付三哥兒,連親生兒子都可以犧牲,買通下僕戕害孩童算什麼?已經認清了這一點,何苦為過去的事情動氣?
想到過往的心酸艱難,秦放淌下兩滴男兒淚:“兒子不欲連累郡主和高娘子,索性混跡於三教九流之間,錢財全都用來捧行首。年幼無知,被行首哄騙,險些動了真情,自暴自棄,以為一生就這樣過。饒是如此,二哥尚嫌不足,走在路上,若不呼朋引伴,便有地痞來毆打不說,四年前……四年前……”
此言一出,秦恪失聲道:“難不成,四年前,他不是和穆拾的兒子爭行首,而是為了對付你?”
“那行首看似風雅,談吐不凡,實則見利忘義,眼皮子短淺得緊。那些年的浪蕩,兒子也沒臉提起,僥倖撿得一命後,兒子……”秦恪面露赧色,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說,“兒子只得利用這張好皮相,謀得貴女愛慕,保全自身性命。”
說到這裡,秦恪來不及發怒,秦放就連連解釋:“兒子斷無毀貴女名節的意思,頂多與她們說幾句話!”
秦恪既厭兒子手段下作,又憐他無依無靠,如驚弓之鳥,時時刻刻得為性命殫精竭,沉默半響,方道:“這與陸娘子有何關係?”
見父親態度鬆動,秦放喜不自勝,忙道:“兒子聲名狼藉之後,眾貴女既迷戀兒子的容貌,又厭惡兒子的壞名聲,見到兒子的時候嬌羞萬分,人後卻大肆貶低兒子,似乎這樣就能與兒子撇清關係,證明她們的清白無辜。唯有陸娘子,雖不喜兒子,卻對兒子這位陌生人頗為同情,勸諫兒子要好好做人,要上進,方對得起耶孃生養之恩。”
聽秦放的描述,秦琬覺得這位陸娘子不錯,有心幫秦放一把,便道:“潁川陸氏才名遍天下,天一樓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襯得其餘姓陸的黯淡無光,不知這位陸娘子與潁川陸氏有何關係?”看阿耶阿孃的神態,秦琬也能猜到平遙伯家不怎麼得力,哪怕是他們家嫡出的小娘子,代王夫婦都不見得滿意,只能從另一個方向下手。倘若這位陸娘子真與潁川陸氏有關,此事就成了大半,若是無關,秦放還是莫要痴心妄想的好。
秦放千伶百俐的人,如何不明白秦琬的意思,他心中狂喜,忙道:“陸娘子的祖父便是潁川陸氏前代家主的堂弟,她的生父陸繼陸大人曾為齊王友,於士林中聲譽卓著。礙著陸家嫡支人丁凋敝,湊上去恐有謀奪天一樓之嫌,陸娘子失恃之後,陸大人才見她送到外祖家教養。陸大人為修河道,病逝在任上後,陸娘子便在平遙伯家長住了下來。”
“友”是王府屬官的一種,掌陪侍遊居,規諷道義,從五品下,官位高不說,與親王的關係也極近。
齊王博學多才,謀慮深遠,能被他引以為友的人,自是不凡。
想到三弟齊王的風采,模糊記起陸繼的樣貌風儀,秦恪的神色也軟化了下來。
他素來敬重人品、學識、風姿、樣貌無一不佳之人,又對梁、齊二王的眼光深信不疑,先頭的惱怒全然不見蹤影,竟想著,若是陸繼還活著,單憑秦放浪蕩名聲,哪能娶到這等詩書傳家的千年大族的嫡女?
沈曼見狀,知秦恪的態度已然變了,便道:“楨姐姐說,再有十日,當利公主的荷花宴,她會帶裹兒和二孃、三娘去。楨姐姐不是外人,咱們將緣由對她一說,央瞧一瞧這位陸娘子便是。”
按理說,永寧節前的一個月,大家都忙著準備節禮,斷無開什麼宴會的道理。可正如世間有“避諱”一說般,權貴人家給帝王送禮也很有講究——精挑細選,那是必須的,呈給聖人的東西,哪怕聖人一眼都不看,做臣子的也不能怠慢。不過,什麼身份就得送什麼東西,非但不能逾越,還不能太過出類拔萃,新奇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