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風華年少,誰人如今冰心若雪。
注意到有守在門邊的內侍正警惕地向我這邊張望,我苦笑。
連旁人的熱鬧,也快離我遠去了吧?
立盡黃昏月,吹遍闌干曲,守不到,半點歸鴻影。
探手到窗外,採了枝牡丹,輕嗅。的確芬芳,卻太過馥郁,未必清新怡人。
所謂國色天香,不過如是,哪抵過夏日一池清蓮,盡消暑氣,婀娜秀致?
卻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德壽宮前那池波光瀲灩,荷葉田田,更看不到當日寧府中水榭朱闌,輕風澹月中,碧荷粉蓮畔,琴笛相和,看那人一身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連天地都似因此而明亮清澈了許多。
手中不覺用力,零落的碎瓣如雨,血滴一樣飄落腳邊。
茶水已冷了,並無人來添。
我上前敲了敲門,外面便傳來有禮而冷淡的詢問:“寧昭儀有何吩咐?”
當真已把我當成囚犯看待了。
唐天霄是誰下的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成了他人的砧上之肉,案上之魚。
深吸口氣,我平靜說道:“我渴了。給我換杯熱茶來。”
“是,寧昭儀。”
門開了,水送來了。
竟是一壺剛煮開的白開水,連茶葉星兒也沒有。
“寧昭儀,請自便!”
讓人寒心的一笑後,送茶來的宮女退了出去,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條兜入網的魚。送來的一壺水,更不過是在可憐我的奄奄一息。
其實琴室中是有茶葉的,並且是絕對適合皇后身份飲用的明前好茶。
低頭看一眼現成的茶壺和茶盞,我黯然笑了笑,不緊不慢地將裝茶、燙杯、熱壺、高衝、低斟。
茶香四溢,清氣流轉。
似有少年在清朗而笑,溫言讚歎,“嫵兒泡的茶越發得香了,嫵兒吹的笛也越發好聽了,還有……”
略帶痴迷的聲音頓住,少女清脆地笑:“還有什麼?”
清澄如水的眸子從我面容轉開,投向粼粼波光間的碧荷粉蓮,唇角的笑意清淺溫柔,“還有,今年蓮花開得比往年更漂亮了。芙蓉出水,亭亭玉立,我見猶憐。”
少女便吃吃地笑,“那你回家種上一大池蓮花去,秋天還可以吃脆甜脆甜的蓮藕呢!”
少年微笑,黑亮的眸子泛著蓮下清水的漣漪,“我是打算移回我們莊府去。我要的,是寧府最美的那一支。”
輕輕的“嗒”地一聲,圓圓的荷葉下,晶瑩剔透的水珠落到池水中,青青的荷葉下,漣漪忽然散開。
隨那漣漪散開的,是水榭中的歡喜笑聲,輕而清脆地掠過田田碧荷,盈盈粉蓮。
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採我,我心欲懷蓮。
茶香裊繞,水汽氤氳,眼眶不覺有些溼了。
散漫地笑了笑,我慢慢坐下身來,安靜地品著自己泡的茶。
一遍,兩遍,最初的苦澀和清香都已散去,漸漸地寡淡無味,令人厭倦。
而茶盞中的水,也漸漸地涼了。
門外鎖鏈聲響起時,茶水已沁涼涼地冰到了心裡。
“寧昭儀,皇后傳召!”
換了個年老的內侍,尖細的聲音很刺耳。
我用力地握了一握手掌中涼涼的瓷盞,站起身低頭應了,默默隨他出了門,一路被引向熹慶宮正殿。
沈鳳儀正坐在她的皇后寶座上,緊緊蹙著眉,煩躁地拿了條絲帕在手中搓揉著,妍麗的面容繃得緊緊的,遍佈的陰霾已預示即將來臨的狂風驟雨。
“跪下!”
我正猜疑著準備上前行禮時,膝窩處猛地被人一踹,疼得我悶哼一聲,已撲倒在錚亮的澄泥金磚上,半天立不起身來。
顫抖的手指扶著地,我好容易轉過頭,看清踹我的人正是前去傳我見皇后的老內侍。他正一臉陰騭,毫不容情地冷著臉瞪我一眼,才堆上笑臉,湊到沈皇后前稟告。
“娘娘,寧昭儀已帶到。”
宮中呆久的太監,心性大多有點失常,手段狠辣歹毒也是常事。但就憑他們就高踩低察顏觀色的本領,敢對一個敕封的正二品後宮昭儀這樣下手,如果不是得了主子的默許和認同,怕是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
“臣妾昭儀寧氏,拜見皇后!”
我忍著腿骨中鑽心的疼痛,努力跪直了,如儀叩拜。眼睛餘光飛快從她的臉上滑過,果然捕捉到了一絲未及隱藏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