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覺察的不滿輕輕掠過他石像似的臉,“神道。”
“我明白了。我把車窗搖下來你介意嗎?”
“請便。”他說。
轎車內很悶爇,唯一的氣流就是我們的動作帶起來的輕風,局長搖下了他那邊的車窗,只一會兒,在他來說這已是一種殷勤了。
“你介意我問一下戈瑞潘城的人口狀況嗎?”
局長說:“一萬五千人,島民不到一千人。”
很高興他把這情況透露給我。
我原以為這地方是一個防守森嚴、如同監獄一樣的荒蠻村落,但是相反,我走進了一座繁華都市,這座都市為我們的鄰人所建立:一座又一座建築在石臺或混凝土臺階上的小廊房拔地而起,整潔的庭院內與花園中栽種著木瓜、番石榴與芒果;儘管房屋的式樣很現代,屋頂卻蓋著錫鐵皮,上面一道道的溝槽正好可以把雨水引流到下面的蓄水池中。偶爾有一座標誌著塞班島德國人統治時期的石頭房屋或種植園風格的房屋出現,讓人彷彿又回到了西班牙人的時代。然而,我所看到的絕大多數房屋都是像小盒子一樣的工廠廠房——有些是木頭的,大多數是新蓋的混凝土的——整齊地排列在這座現代化工廠城市裡。
他們在這座工廠城市裡製造什麼?這裡成千上萬的居民(還有土著)都是煉糖廠與其他工廠的僱工嗎?
在城市的邊緣終於出現了我期待已久的一片破舊的土著房屋,那是一座座茅草覆蓋著屋頂的木頭棚屋,身體肥胖的中年土著婦女穿著褪色的莎籠坐在屋前,我感到一絲莫名的欣慰。
“土著孩子在哪裡?”我問,我幾乎看不到他們,除了幾個正在咿呀學步的光屁股小髒孩。
“在學校,我們給這些頭腦簡單的人帶來了‘坎塞’。”局長若有所思地皺了一下眉,很快地意識到我不會理解最後那一個詞的寒義,“法則,”他解釋說,“社會的秩序。”
“文明?”
他點了一下頭,似乎是說,不完全正確,但也差不多。
我們駛離了城市,沿著寬廣的鋪建得很好的公路駛向遠處的群山,鮮豔的紅色木槿在路兩邊的籬笆內盛放著,籬笆後面是哨兵一樣挺立的一排排棕櫚樹,寬大的葉片微微搖動著,暗示著風的來臨。我們的轎車拐上了一條略微傾斜的礫石車道,道兩邊是茂密的綻放著鮮花的樹叢,紅得如火,黃的如霞,在灰暗的天宇下傲立著。
車開進了一條死衚衕,衚衕裡的車道也是由碎石鋪砌的。幾輛黑色轎車已經停泊在那裡了,車上的天線挑著白底紅太陽的日本國旗。我們停住了車,年輕的警察繞過來為局長拉開車門。我伸出手去取我的旅行包,這時蘇朱克局長說:“沒有必要拿這個。”
於是我便把旅行包扔在車裡——那隻九毫米口徑的勃朗寧就在包內,卷在我的幾件備用的神父外衣當中。年輕的警察司機留在車裡,我與蘇朱克局長沿著寬廣的碎石車道走進一座美崙美煥的東方式花園中,四方形的籬笆與圓形的灌木修剪得獨具匠心,整齊有序;一座白色的木樓聳立在綠樹叢中,木樓的圓頂是紅色的,通向木樓的石級兩側矗立著石柱。樓前是一片菊花的海洋,紅色、黃色、白色、紫色,絢麗多姿,祖母綠色的棕櫚樹守候在一旁。
這個地方看起來像是總督的府邸。
門廊前站立著一位海軍軍官,他穿著綠色的棉布制服——長褲,短馬靴,黑色左輪手槍槍套,還有一柄武士劍。我覺得我還是喜歡隨意一些的制服。
我們立即被引進樓內,走進了一個木牆上貼著桌布、地上鋪著硬木地板、大肚花瓶中插滿於花的世界。我們脫了鞋,換上拖鞋,被陪同著來到一個八邊形的大房間裡。這個房間有可能做過起居室,但更像是一個接待室兼辦公室。房間裡的傢俱不多,都是黑色的怞木漆具,三把椅子擺放在巨大的辦公桌前,桌子的另一側是一張為重要人物準備的高背椅。
佔據那張高背椅的重要人物是一個矮小、肥胖、大約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像局長一樣也穿著白色制服,但他打著黑色條紋領帶,沒有掛手槍,也沒有佩武士劍。他的臉又圓又胖,五官似乎都被擠扁了,看起來倒也和善;他的山羊鬍子與眾不同,稀疏的黑髮梳向額前,像蜘蛛一樣貼在他的前額上。
蘇朱克局長鞠了半個躬,說:“‘西醜坎’,這位是來自美國密爾沃基的伯廉…奧列瑞神父。”
“奧列瑞神父,”那位“西醜坎”說,語調低沉,在喉嚨間隆隆作響,“您讓我的房間蓬革生輝。”他鞠了一個躬。
我也鞠了一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