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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輪機艙中,寶錠將操縱輪機的事交付給另一輪機工。來到船頭,本能地大喊一聲。當年他率領木船闖灘時領唱的正是這一句川江號子。盧作孚聽見寶錠吼出的川江號子,也本能喊出,這聲音不如寶錠的雄渾專業,卻自有一種生死與共的悲壯情懷。

寶錠持鋼繩,跳入河心。這一幕,令陶生終生難忘:“水手寶姓者,力持鋼繩,跳入河心,全船人為之驚異。注視,知準備絞灘矣。當時全船大喜,疑有天助。於是停泊,相與歡慶。民生公司之成敗,系此須臾,此時作孚之喜,不言可知矣。”

“我草這一篇民生公司的小史,不是注視它如何成功,而是注視它如何艱難困苦,這一樁事業從降生起直到今天——也許直到無窮的未來——沒有一天不在艱難困苦當中。我親切地經歷過,再親切地寫下來,應該有如何沉痛的感覺。”十七年後,陶生寫下了事業草創之初親自率民生同人拼了性命將第一艘船撐過青灘時的心情。

1926年7月23日,民生輪完成處女航,由上海抵達合川,無字碑前,聚滿了人,比往年五月初五賽龍舟時的人還多,盧李氏逢人便說:“我兒子的船——比射箭還快!”

當場拍下的一張照片被儲存至今。

治軍

造船難。把船開回來更險。當民生輪平安回家,開始行駛於小河內,載滿家鄉客人,往返於合川與重慶之間這一段遠比青灘平靜得多的水域中,一塊比青灘中流險惡十倍的巨石橫擋在盧作孚的實業之路當中。

民生公司檔案記載,就在盧作孚出發去下游接民生輪之前,這一年的6月10日,民生公司諸同人召開創立會,推舉盧作孚為總經理。關於這一節,盧作孚自己的說法是:“為了證明發起人的目的不在利益,而在事業,我自行負起主持事業的責任,任總經理。”

總經理月薪銀洋30元,自總經理以下,所有公司職員月薪總額,抵不過外資輪船上的一個船長的收入。這還不是公司草創之初,後來,民生公司總經理月薪一直都低於本公司船長,盧作孚向人解釋其中原因:“這是因為公司要靠他們把錢掙回來。”

第一艘輪船開回來了。形勢喜人,總經理看在眼裡。程股東當晚便邀集親友在“醉八仙”買了個大醉。

可是,顧東盛、孟子玉、寧可行幾個有經商經歷或學過商業知識、同時又對川江航業歷史有過深層考察的民生股東,卻只是悄然無聲地從背後望著自己的總經理那像讀書人一般清朗的面孔,教書匠一般隨常的布衣,一個個都偷偷地為他捏把冷汗——這是商場,老話說“商場如戰場”,一腳踏進來,是要來開戰的,人稱“商戰”。你盧作孚身為總經理,就是率一支軍奔赴戰場血拼搏殺的大將軍。

沒有人懷疑這位“大將軍”率軍投入“商戰”的勇氣、目光與能力。可是,時下民生公司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敵軍啊?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美商捷江、華商九江、福川、通江……當務之急還不是與川江上如鐵壁合圍般的一家家洋輪、華輪公司一決生死、殺出一條血路、打下自家的一方水域,最要命的還不是眼前的強敵……

造船難。把船開回來更險。當民生輪平安回家,開始行駛於小河內,載滿家鄉客人,往返於合川與重慶之間這一段遠比青灘平靜得多的水域中,一塊比青灘中流險惡十倍的巨石橫擋在盧作孚的實業之路當中。

本公司剛過而立之年的新任總經理能不能認清這塊巨石,認清了又能拿它如何?有見識的股東們、同人們默默地望著盧作孚的背影。

總經理把頭個月的薪水帶回家,交一半給妻子,留足了下個月一家老老小小几口人的伙食費,自己揣著剩下的錢,出了門。

洪峰過後,萬流輪從宜昌開回重慶,太古公司大班愛德華劈頭蓋腦就問翻譯:“那個賭一條命把一艘小船開回來的人叫啥名字?”

“好像姓盧。”翻譯答道。翻譯姓湯,叫湯懷之。

“這個盧,在小河裡頭和一幫人也辦了個什麼輪船公司,”愛德華說,“勇氣可嘉!可是這種時候,中國西邊這麼個小縣城的幾個小商小販,把自己勤扒苦掙的幾個銅板投到航業上來,等於——哎,照貴省諺語該怎麼說?”

“等於丟到河裡頭打水漂漂。”湯懷之是老四川,跟愛德華多年,熟悉這位英國大班的語言習慣,馬上接過話。

“對!眼前這麼一條黃金水道,貴省唯一的出海通道,為啥只要投入這川江的輪船公司老闆,一個個全都搶得眾敗俱傷,無飯可吃?你可知真要了我等的命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