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從那兒出來自辦書店。他自詡為維也納第一流的珍本和古版書權威之一,這話有點道理。
一開始,他沒有認出雷伯·米歇爾·克立姆羅德。
這並不奇怪。瓦格納上一次看見雷伯。他還是一個穿短褲、高高的前額上耷拉著一縷縷頭髮的孩子。從那時起已經過了四年多,這四年多發生了多少事情啊!過去,這孩子幾乎每個月都要到這裡來,而且總是在星期四,除非學校放假。他總是默默地在書架間瀏覽,細看玻璃書櫥裡的書,常常一言不發就悄然離去。他往往會在某一本書的前面停下腳步,而那本書總是瓦格納剛剛買到手的,率試不爽,經過了一段時間,書店老闆也就不再感到驚訝了。這孩子站了一會兒以後,會慢慢地搖搖頭,彷彿在說:“這本書我們已經有了。”或者向老闆打聽這本書或手稿的來歷、出版日期和價格最後總是這樣說:
“我要回去對我爸爸說。能不能請你保留到下星期四?”七天以後,他會準時再來,把克立姆羅德大律師究竟買不買這本書的決定告訴老闆。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柔和,那個時候童聲末脫,音調還相當高,但給人一種彷彿是從遠處傳來的奇怪的感覺;他的眼神顯得飄渺空幻。必要的時候,瓦格納也會登門去同癱瘓的大律師完成一筆交易。克立姆羅德家蔚為大觀的藏書,一直使這位老闆驚歎不已。
如今出現在瓦格納面前的這個人的模樣,無論如何沒法使他認出這就是幾年前的那個孩子。他差不多長高了三十厘米,穿著英國款式的花呢茄克衫,鏽紅色的襪子——兩者都太短了一點;他腳上是一雙漂亮的平跟鞋,這種鞋在維也納已經好多年看不到了。瓦格納想,這準是個英國人。
這時,雷伯走下最後一級臺階,不再背光站著。那雙眼睛突然鉤起瓦格納某種回憶。接著,這位陌生人開始漫步瀏覽書脊的神態,進一步增強了瓦格納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瓦格納用英語問他:“你是在尋找你要的什麼書?”
“找我父親的書,”雷伯用德語回答。
就在這時候,雷伯恰好在一套三十二卷本的《伏爾泰文集》前停住了腳步,那是一八一八年的版本。瓦格納募地站起來,忽然又頓住,彷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你是小克立姆羅德?”他沉默了幾秒鐘才說話。“卡萊伯·克立姆羅德?”
“雷伯。”
“你長得這麼高了,我都認不出來啦。你現在多大了?”
雷伯離開了那套《伏爾泰文集》,繼續漫步瀏覽。他走了沒兒步,又先後在好幾本書前面停下來,那是藍色皮面精裝的卡斯特里(注:伊格納茨·弗朗茨·卡斯特里(1781—1862)——奧地利劇作家、詩人。)的《士兵之歌》、馮·阿爾克辛格(注:約翰·巴普蒂斯特·馮·阿爾克辛格(1755—1797)——奧地利作家)的《美因茲的譯林》、拉克洛(肖德洛·德·拉克洛)的《危險的關係》和聖克拉拉(注:(1193—1253)——義大利的修女)的《大騙子猶大》。最後那本書的邊上,有一個燙金的“K”字,雖然只有知道這個記號在什麼地方或者手持放大鏡的人才看得見。
雷伯又從那裡走開去。
“我這裡怎麼會有你父親的書呢?”瓦格納說,“我向來都是賣書給他,決不會從他那裡買進。”
“最近呢?”
這個問題提得十分自然。
書店老闆的遲疑雖然只延續了兩三秒鐘,但可以清楚地看出來。
“最近沒有。壓根兒沒有。你想一想,大概自從你上一次到這兒來以後,我已經有三四年沒有賣過任何書給你父親了。你離開維也納了嗎?”
“我和我母親、姐姐、妹妹一起出門去了,”雷伯說。
他轉過身子露出微笑。“瓦格納先生,很高興又見到了你。你的書店仍然有許多好書。眼下沒有時間,但我回頭想來和你談談。也許,今天晚上就來。”
“晚上我七點鐘關門。”
這時是下午三點。
’我會在七點鐘以前到這兒來,”雷伯說,“也可能明天上午來。但是今天晚上的可能性大些。不過,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延長營業時間。如果到時候我不來,請不必等我。”
瓦格納也對雷伯報以微笑。“你願意什麼時候來都可以,今天晚上也很合適。你決不會打攪我的。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雷伯邁著平穩的步伐,沿街走去。他甚至不用回頭,也能透過對面鐘錶店櫥窗的反光看見,瓦格納走到書店門口目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