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推開右側的房門。這裡曾是漢娜獨用的套房,是一塊禁地,現在空蕩蕩一無所有。連掛毯也讓人仔細地捲走了。這免臨內院的兩扇窗子中間,以前放著漢娜的一張大床。雷伯和他的姐姐、妹妹都在這張床上出生。雷伯順著與走廊平行的方向走去,進入母親的內室。空空如也。然後走進她的書房,漢娜生產雷伯以後到米娜出生以前的一段時間內,曾經在這間書房裡攻讀哲學博士學位,當然取得了成功。如今,也是空蕩蕩的。
從這裡穿過通兩邊的洗澡間,是他父親的房間。那裡陳設著全套傢俱,但雷伯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些傢俱。那張床對他父親也不合適,因為它太高了,一個殘疾者沒有別人幫助是不可能上這張床的。
雷伯接連開啟兩座壁櫥的門。裡邊掛著的都是軍服,其中好幾件都綴有差不多的星形標誌的勳章、獎章。顯得十分平整的襯衫和內衣疊放在擱板上。雷伯還看到各種式樣的鞋,有幾雙是繫帶的平跟鞋。兩隻衣架上掛著的無疑是幾件使服。雷伯伸手摸了摸這些便服
然而,他的目光已經落到最後的一扇門上,這扇門通向藏書室。
他轉動門把,但沒有馬上把門推開。從雷伯走進這幢房子到現在,他的面部表情第一次顯得有點兒激動。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張開,彷彿突然喘不過氣似的。他先是把一邊太陽穴,接著把面頰靠在門框上,閉上雙眼。他的五官出於絕望而變了樣。他能聽見父親坐的輪椅的橡皮輪子在滾動,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滑潤,只有一點點嘶嘶作響。如果此刻真有這聲音,恐怕也不會更加真切。一九三一年春天,雷伯的父親約翰·克立姆羅德患了偏癱疾,從此不能走路,當時雷伯還不滿三歲。現在,雷伯彷彿聽見他父親正在打電話或當面跟他的副手埃立希·施泰爾說話。也可能在跟他的四個助手或三個秘書中的某人說話。雷伯能聽到小電梯的玎玲聲,這架電梯是他父親從底層的律師事務所到藏書室和他的套房上下使用的
雷伯還彷彿聽到他父親在對施泰爾說:“埃立希,我對這次利沃夫之行很擔心,顯然你為他們設法併到了許可證”
雷伯睜開眼睛,推門走了進去。藏書室裡一張擦得很亮的櫟木長桌還在,藏書室是雷伯非常熟悉的,地上鋪著一張舊地氈,還有一把搖搖晃晃的椅子。鑲板上端用石榴紅綢子覆蓋起來的牆壁,還保留著過去掛在那裡的一些畫框的輪廓痕跡。從圍有櫟木欄杆的陽臺上夠得到的一些書架巳被拆毀。這裡原有藏書一萬五千到兩萬冊,現在連一本也沒剩下。這些書是約翰·克立姆羅德四十多年間以及他四五輩先人收藏積累起來的,祖先中有一位克立姆羅德曾在德意志國王和神聖羅馬帝園皇帝約瑟夫二世朝中做過高官。他們家原先還收集了不少套色木刻的聖母像——一個個身材苗條,面帶微笑,身穿錦緞。這些有四百五十年曆史的藝術珍品,如今也蕩然無存了
曙色透過關上的百葉窗縫隙,開始濾入被劫掠一空、因而回聲很響的藏書室。雷伯向電梯走去,那神情就象是走向最後的一線希望
他晝寢夜行,餓了就從農家偷一點東西吃,靠兩條腿走完了從毛特豪森到奧地利首都的一百五十多公里路程,才得以在這天——六月十九日——黎明到達維也納。最後的三十五公里他是一口氣走完的。
許多年以後,大衛·塞梯尼亞茲問他為什麼要獨自一人發瘋似地趕到維也納去——其實,他要返回維也納,塞梯尼亞茲和塔拉斯肯定會幫助他的。雷伯用他那種心不在焉的口吻回答:“我要找到我父親,自己想辦法去找到他。”
當初電梯建成的時候,為了把它掩蓋起來,特地把一塊原先是在蒂羅爾或波希米亞某教區禮拜堂神龕裡的嵌板固定在一塊普通的柃木嵌板上,再裝在電梯鐵柵上。這塊神龕嵌板是十五世紀的古物,那些洗劫這幢房子的人也沒有放過它。現在嵌板不見了,只留下柃木的那一塊。
雷伯推開這塊嵌板。電梯的金屬轎箱很窄,大小僅僅容得下一輛輪椅。輪椅在裡邊,是空的。
雷伯·克立姆羅德可以肯定他的父親已經死去。他站在空輪椅前哭了起來。
公雞中的戰鬥機 at 2007…8…20 14:54:24
薩爾斯堡的攝影師 —— 5
書店坐落在道恩·金斯基宮的騎士群塑和堡格大戲院之間的申肯巷上。
進書店得先往下走三級臺階,如今臺階巳看不見了。那裡有並排三間拱形的屋子,每間都開著一扇小窗,透入光線。書店老闆姓瓦格納,六十多歲,他在國立霍夫堡圖書館工作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