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們提著燈趕來,燈火照得庭院如晝。隨之被驚動的還有靖南侯。侯府外牆內牆重重,葉修此刻堪堪扒在第二道牆上。
葉秋畢竟年紀太小。他不會預料到,靖南侯瞥一眼牆頭,便下令射箭。葉秋大驚失色,撲過去攔在拉開的弓矢前:“住手!”
侍衛們猶疑了一剎,葉修便失去了蹤影。那一夜府中燈火燃了一整晚。侯府遣出一批批侍衛,幾乎把整個京城翻個底朝天,都未曾尋見世子殿下的蹤跡。
靖南侯的怒氣可想而知。
三天後,靖南侯上奏天聽,言道世子葉修暴病身亡。今上垂憐,賜了個無封無誥的爵位,侯府世子便成了天家陵墓裡一行無人再提起的冰冷刻字。而至始至終,侯府不曾披縞素,更不曾起哀聲。
這份哀榮輾轉傳到葉修耳邊時,他正在一個偏遠小鎮的酒樓裡洗碗,聽座中客人們驚歎侯府世子的葬禮何等盛大奢華,也只是一笑。
再後來遇到蘇家兄妹,三個人被迫度過一段逃亡生活。最困窘的時候,葉修曾經認真考慮過盜自己的墓。當然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被蘇沐秋無情打消了。
而無論何時,哪怕在漂泊的途中想起自己那個不苟言笑的雙生弟弟,哪怕身處再艱難的困境中,葉修也從沒想過回頭。
比起侯府世子記載在天家丹冊上的那個名字,弟弟未曾為世人知的名字更便於行走江湖。何況風波尚未停息,朝堂仍在暗中搜查。
而到底十年過去了。他再拾起葉修這個名字,一切前塵皆已埋入墓壘。天下人都知葉秋,葉修反倒白衣長安無人識。
他走過街頭,聽見茶座里人們紛紛議論著嘉世的變故,鬥神的放逐,很滿意打噴嚏的不會是自己。
葉秋道:“誰帶我來無關,重要的是我要帶你回去。”
葉修道:“你要怎樣才能死心?小心我把你扔進虛海。”
葉秋怒:“你敢!”
葉修道:“我有什麼不敢。反正也會有人把你拾回去的。”
葉秋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稍稍一想,頓時變了臉色。
他低聲道:“不可能!這次我出門,未曾帶一個侍從,也稟明是外出巡查西北災情,怎會洩露行蹤!”
透過暗線聯絡上藍雨閣主,將隨從遣開孤身來此,他自信沒有一個環節出過紕漏。
葉修道:“恐怕你自以為天衣無縫,卻自始至終都在他人眼裡。”
話音未落,一行人撥開人群走到兩人面前,躬身向葉秋行禮:“恭請世子回府。”
這些人全身均著黑衣,掩藏了面容,舉止訓練有素。葉秋瞥見他們衣角繡著金色紋章。那是侯府的標記。
葉秋終於難以維持鎮定神色。
然而失色也只不過剎那。葉秋冷聲道:“要我回去也行,給我把這個人一起帶走。”說著,指尖直指葉修。
葉修瞥他一眼,懶散的神色不變。黑衣人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重複道:“恭請世子回府。”
兩兄弟都知道,這意味著拒絕。
葉秋怒極反笑:“好大的膽子!你們知不知道此人是誰?!”
黑衣人們依舊低著頭,卻都緩緩將手放在劍柄上。他們第三次重複:“恭請世子回府。”
葉秋閉上眼。
他不會問第三次。因為侯府的命令只會重複三次。第四次,便是要拔劍強迫執行。
他心中知道,此次自己太過躁進,已然失手。但縱使如此,他也決不允許自己敗得難看。
他再睜開眼,面色複雜難辨。他注視兄長良久,最終只能道:“你……多保重。”
葉修抬起手,像很久以前那樣摸了摸這個弟弟的頭。他低聲應道:“好。”
葉秋收了表情,又變回那個冷淡矜貴的侯府世子。他走過葉修身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葉修聽在耳中,神色不動。
葉秋與他擦肩而過,走入鬼宴之外的夜色中。
滿殿望著雙生兄弟中留下的那一個。
而葉修抬眼看向二樓。
方才葉秋對他說:小心喻文州。
葉修揚聲道:“陶長老,此時還不現身,是鬼宴的酒太醇,喝醉了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樓一角,帷幕拉起。陶軒俯視著殿中,遙遙笑道:“我不比你,這點酒還不至於放倒我。”
葉修道:“那便好。好戲上場,沒人看豈不寂寥。”
陶軒居然也點了點頭,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