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帶電。”
“什麼?”
“電壓不低,能把人打昏。”
“怎麼會,我天天用它。”
“你沒用多少天。它只在夜裡帶電。”說完,他把門關上。走道又陷入黑暗。
我過去敲門。門開了,他仍然站在門後。我估計剛才門關上之後,他就沒挪動身體。甚至是在期待我敲門。
“你是孟中天?”
他點點頭。
“我是蘇冰,剛從炮兵二七O團調來的。”
“二七O團……”他喃喃低語。
我頓時有了信心。因為我們一下子從血緣上溝通了。我隨他進屋,正欲落座。孟中天卻從沉思中驚覺,熱情地抓住我手,用力握緊,“請坐,請坐。”
我站起身重施見面禮,然後再度坐下。
“只有夜裡,它才帶電。可能是因為夜間潮氣大,電流滲透出來。這幢樓的線路亂七八糟。我經常想,類似現象很微妙。妙不可言!……”他覺察到我沒聽懂,便示意屋外,“那隻水龍頭哇。在你我身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力量。對此,只能猜測,不能解釋。注意到燈光在變亮嗎?好像有個怪物要從燈口鑽出來。如果我們從燈口開始思考,循著花線、皮包線一直思考下去,經過開關,保險間、絕緣管,就進入地下了。那裡遍佈管道線路,從這幢房子蓋起後就再沒人能見到它們。我們以為它們安靜地待著,其實它們早就亂成麻花了。沒有什麼是不可溝通的。也許你拿起插頭,隨便朝牆壁上一插,就會有電流溢位。四十三號樓上個月拆除,地基下面遍佈老鼠的骸骨。隨後,四十二號樓全部線路中斷。這兩幢樓的建築時間相距十九年,線路完全不搭界的。可是,時光把它們溝通了。”孟中天神秘地微笑。
“管理處為什麼不修理?”
“你是指這座老樓?”
“當然包括它。”
“世上最難以溝通的是人類,這是總原因。具體原因嘛,一是沒有電死過人,二是我沒報告過漏電情況。哦,我知道你又要問為什麼。”孟中天頓首沉默,“身邊有這麼多神秘莫測的現象,我喜歡它們。它們從來不會傷害我,反而使我思考許多東西。所以,我不希望它們消失。”
我注視著孟中天冷峻的臉,預感到他是個很有內在力量的人。最初我以為他肯定寂寞,我就是懷著點悲天憫人的心情進來的,和他聊聊,甚至暗藏優越感。現在看來,他可能什麼都有,偏偏就沒有寂寞。
談話中斷,他也在注視我。
於是我們彷彿在進行一場精神交鋒。我也注視他,把握自己別過分。
這一刻也許會決定我們以後的關係。
“噢,你等一下。”
我惶然地起身跑開,回屋去拿那包茶葉。我厭惡他那夜獸般幽綠冰冷的眼睛,同時又覺沮喪。這個孤傲強硬的失敗者!人和人果然最難溝通。
“老吳託我帶點東西給你。吳紫林。”
孟中天接過嗅了嗅:“鐵觀音。可惜我沒什麼東西給他。”隨手放到桌上。
我建議道:“可以給他寫封信嘛。”
“真的,我還從來沒給他寫過信呢,十六年嘍。要是我給他去封信,告訴他我如何倒循,他會很愉快的。”孟中天眼內露出些笑意。“我準備讓他愉快一下。現在他當什麼?”
“股長。”我加重語氣,“老股長啦。”
“和我預計的一樣。十六年前,我和他分手時曾經預言:如果我不離開,將來我和他,一個會當團長,一個會當政委。要是我離開團裡,我還是我,而他呢,最多隻能當個股長。”孟中天笑笑,“他只有在別人的牽制和鞭策下才能成事,他沒有駕馭一方天下的性格。”
我吃驚又憤怒。孟中天對股長的評價甚為精當。但他淪落到如此地步還在彈貶旁人,可見淪落得應該。
孟中天又問起團裡幾位老資格。我一一介紹他們的近況。孟中天也一一做出簡評。‘
“不出所料。”
“此人失意時是人才,得意時是賈才,一顆野心兩副面孔,我最善於治理此類人物。”
“此人當團長稍感過分,當個副師長較為恰當。他不善當正職。選他當團長,定是師裡用他在遏制旁人。而這位旁人,能力絕對強於他。”
“哼,貌似高明。一望而知,用意是養寇自重罷了。上面絕不會讓他把對立面放倒,這樣才會有全域性平衡,便於領導。他如思考得再深些,就該懂得恰好用同類方針來以下制上,駕馭上頭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