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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是。”胡利安這樣回答她。
“可是誰都不能在我這兒白吃白住的。你會幹什麼?”
胡利安說他會彈鋼琴。
“那就彈一段來聽聽吧!”
胡利安在酒店大廳的鋼琴前坐了下來,前面站了十五個只穿著性感內衣的未成年酒店小姐。他演奏了一段蕭邦的小夜曲,結束後,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只有依蓮除外,她說那音樂聽起來死氣沉沉的,她的酒店可是做活人生意的啊!於是,胡利安特別為她彈奏了輕快的爵士樂和奧芬巴赫的作品。
“嗯,這樣好多了!”
這份新工作讓他賺到一份薪水、一個棲身之處和每天兩餐熱騰騰的食物。
在巴黎,他靠著依蓮·瑪索的慈悲憐憫而得以倖存,她也是惟一鼓勵他繼續寫作的人。她最喜歡讀浪漫小說,以及聖徒和殉難烈士的傳記。在她看來,胡利安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內心中毒已深,所以只能寫出那些驚恐、晦澀的情節。即使如此,依蓮還是幫胡利安找到了願意替他出書的出版社。此外,她騰出閣樓給胡利安居住,幫他打點衣著,帶他出門曬太陽、透氣;她也替他買書,每週日帶他上教堂做彌撒,然後兩人再一同散步。依蓮·瑪索救了他這條命,她要的回報,除了友誼之外,就是讓胡利安承諾她繼續寫作。後來,依蓮偶爾也讓他帶酒店裡的小姐回去過夜,雖然他們只是相擁入眠罷了。依蓮還開玩笑地說,酒店裡的那些小姐都跟他一樣寂寞,她們圖的只是片刻的溫存。
“我的鄰居達梭先生說,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了。”
我問他,為什麼不回巴塞羅那去找佩內洛
佩?他沉默了許久,我在暗夜裡瞥見了他那張臉,竟已淚流滿面了。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跪在他身旁,擁抱他。我們就這樣緊緊地相擁著,直到天邊露出了黎明的曙光。我已經不知道究竟是誰先吻了誰,反正這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的嘴唇和他的嘴唇相遇了,我讓他在我身上愛撫,卻沒發現自己也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哭。那天早上,以及接下來我和胡利安共度的兩個星期,我們每個早晨都在地板上沉默地纏綿。接著,我們或是坐在咖啡館裡,或是一起逛街,只要看著他的雙眼,我就知道他是否還愛著佩內洛
佩,而無須多問。我還記得,在巴黎期間,我學會了去憎恨那個十七歲的女孩(對我來說,佩內洛
佩永遠都是十七歲),我學會了憎恨一個我沒見過、卻經常出現在我夢裡的人。在發給卡貝斯塔尼先生的電報中,我編造了一千零一個理由以求延長休假。我已經不在乎是否會丟了差事,也對巴塞羅那灰暗的生活無所謂了。我捫心自問了無數次,自己是不是也像依蓮·瑪索酒店裡的小姐一樣,帶著如此空虛的生命來到巴黎,在胡利安的懷抱裡勉強找到了一點慰藉?我只知道,我和胡利安共度的那兩個星期,是我此生第一次覺得我做回了自己,在那兩個星期裡,我瞭解到自己這一生再也無法像深愛胡利安那樣去愛別的男人,雖然我大半輩子都在努力超越這個障礙。
有一天,精疲力竭的胡利安在我懷裡睡著了。前一天下午,我們經過樓下的當鋪時,他特別停下來,向我介紹櫥窗裡展示的那支古董鋼筆,根據老闆的說法,那是大文豪雨果用過的筆。胡利安雖然買不起這支筆,但總是每天來看它。我悄悄穿上衣服,來到樓下的當鋪。這支鋼筆價值不菲,我手邊沒有這麼多錢,但是老闆告訴我,只要是在巴黎設立過分行的各家西班牙銀行的支票,他也可以接受。我母親生前曾經替我存了一筆錢,那是留給我結婚時買婚紗的。雨果的鋼筆花掉了我的婚紗錢,我也知道這樣做太瘋狂了,但我從來沒有把錢花得這麼痛快過!拿著傳奇古董筆走出當鋪後,我發現有位女士一直跟著我。那是一位衣著非常高雅的貴婦,一頭銀髮,還有一雙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湛藍的雙眸。她走到我身旁,然後自我介紹。她就是依蓮·瑪索,胡利安的救命恩人。我的小導遊哈偉和她提到了我。她說,只是想認識我,她還問我是不是那個胡利安等待多年的女人。我無須答覆。依蓮只是點點頭,然後在我臉頰上親吻了一下。我看著她的身影慢慢遠去,這時候,我終於明白,胡利安永遠不會屬於我,因為我尚未開始擁有他,卻已經失去了他。我把鋼筆藏在口袋裡,回到閣樓上時,胡利安已經醒了,他正等著我。他不發一語地褪去我的衣服,接著,我們最後一次做愛。當時,他問我那次為什麼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