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主意。先開了箱子,取出那一百兩銀子,交給母親。母親道:“就只這點麼?”我道:“是。”母親道:“你先寄過五十兩回來,那五千銀子,就是五厘周息,也有二百五十兩呀。”我聽了這話,只得把伯父對我說,王俎香借去三千的話,說了一遍。
我母親默默無言。歇了一會,天色晚了,老媽子弄上晚飯來吃了。掌上燈,我母親取出一本帳簿來道:“這是運靈柩回來的時候,你伯父給我的帳。你且看看,是些甚麼開銷。”我拿過來一看,就是張鼎臣交出來的盤店那一本帳,內中一柱一柱列的很是清楚。到後來就是我伯父寫的帳了。只見頭一筆就付銀二百兩,底下注著代應酬用;以後是幾筆不相干的零用帳;往下又是付銀三百兩,也注著代應酬用;象這麼的帳,不下七八筆,付去了一千八百兩。後來又有一筆是付找房價銀一千五百兩。我莫名其妙道:“甚麼找房價呢?”母親道:“這個是你伯父說的,現在這一所房子是祖父遺下的東西,應該他們弟兄三個分住。此刻他及你叔叔都是出門的人,這房子分不著了,估起價來,可以值得二千多銀子,他叫我將來估了價,把房價派了出來,這房子就算是我們的了,所以取去一千五百銀子,他要了七百五,還有那七百五是寄給你叔叔的。”我道:“還有那些金子呢?”母親道:“哪裡有甚麼金子,我不知道。”只這一番回答,我心中猶如照了一面大鏡子一般,前後的事,都瞭然明白,眼見得甚麼存莊生息的那五千銀子,也有九分靠不住的了。家中的族人又是這樣,不如依了母親的話,搬到南京去罷。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忽聽得外面有人打門,砰訇砰訇的打得很重。小丫頭名叫春蘭的,出去開了門,外面便走進一個人來。春蘭翻身進來道:“二太爺來了!”我要出去,母親道:“你且不要露面。”我道:“不要緊,醜媳婦總要見翁姑的。”說著出去了。母親還要攔時,已經攔我不住。我走到外面,見是我的一位嫡堂伯父,號叫子英的,不知在那裡吃酒吃的滿臉通紅,反揹著雙手,躄蹩著進來,向前走三步,往後退兩步的,在那裡蒙朧著一雙眼睛。一見了我,便道:“你——你——你回來了麼?幾——幾時到的?”我道:“方才到的。”子英道:“請你吃——”說時遲,那時快,他那三個字的一句話還不曾說了,忽然舉起那反背的手來,拿著明晁晁的一把大刀,劈頭便砍。我連忙一閃,春蘭在旁邊哇的一聲,哭將起來。子英道:“你——你哭,先完了你!”說著提刀撲將過去,嚇得春蘭哭喊著飛跑去了。
我正要上前去勸時,不料他立腳不穩,訇的一聲,跌倒在地,叮噹一響,那把刀已經跌在二尺之外。我心中又好氣,又好惱。只見他躺在地下,亂嚷起來道:“反了,反了!侄兒子打伯父了!”此時我母親、嬸孃、姐姐,都出來了。我母親只氣得面白唇青,一句話也沒有,嬸孃也是徬徨失措。我便上前去攙他起來,一面說道:“伯父有話好好的說,不要動怒。”我姐姐在旁道:“伯父起來罷,這地下冷呢。”子英道:“冷死了,少不了你們抵命!”一面說,一面起來。我道:“伯父到底為了甚麼事情動氣?”子英道:“你不要管我,我今天輸的狠了,要見一個殺一個!”我道:“不過輸了錢,何必這樣動氣呢?”子英道:“哼!你知道我輸了多少?”我道:“這個侄兒哪裡知道。”子英忽地裡直跳起來道:“你賠還我五兩銀子!”我道:“五兩隻怕不夠了呢。”子英道:“我不管你夠不夠,你老子是發了財的人!你今天沒有,就拚一個你死我活!”我連忙道:“有,有。”隨手在身邊取出一個小皮夾來一看,裡面只剩了一元錢,七八個小角子,便一齊傾了出來道:“這個先送給伯父罷。”他伸手接了,拾起那刀子,一言不發,起來就走。我送他出去,順便關門。他卻回過頭來道:“侄哥,我不過借來做本錢,明日贏了就還你。”說著去了。我關好了門,重複進內。我母親道:“你給了他多少?”我道:“沒有多少。”母親道:“照你這樣給起來,除非真是發了財;只怕發了財,也供應他們不起呢!”我道:“母親放心,孩兒自有道理。”母親道:“我的錢是不動的。”我道:“這個自然。”當下大家又把子英拿刀拚命的話,說笑了一番,各自歸寢。
一夜無話。明日我檢出了繼之給我的信,走到繼之家裡,見了吳伯衡,交了信。伯衡看過道:“你要用多少呢?”我道:“請先借給我一百元。”伯衡依言,取了一百元交給我道:“不夠時再來取罷。繼之信上說,盡多盡少,隨時要應付的呢。”我道:“是,是,到了不夠時再來費心。”辭了伯衡回家,暗暗安放好了,就去尋那一位族長大叔公。此人是